寒星黎明前，冷笑二月天；

神游千里外，梦碎七九年。

花落待来春，月缺下轮圆；

日逝仙难挽，人去似流星。

----题记

    相思苦，苦在相逢无时日；战友情，情在肝胆照人生。岁月在不顾及任何伤感中毫不留情地流逝，然而，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军旅生涯的我，那流逝的岁月会不定时地凝固起来。用一段故事作为代价的历史，被浓缩的情感融化在那能有人一起回味的期盼之中。这不，我热爱的《铁血军事》为此铺堑了一个让思念奔放的平台。由此，一个延续了三十年的记忆，常常让我们津津有味、乐在其中的《我的班长》话题又在心中激荡。

    也许是年龄的增长将怀旧的思绪越绷越紧；或许是记忆的长河不愿把旧事搁浅；要不就是那种分离过于长久而不得不让人将往事在梦中复活。每当战友聚会时，一提起火热的军营生活，话题很快就扯到了各自的班长。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一旦将对班长回忆的闸门拧开，一股热浪立即涌入心田，再燃烧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最终只有让那模糊已久、支离破碎的往事形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才能把思绪交还给周围的实景,回到现实中的我们却又多加了一层忧郁的茫然。

    时间的推移磨砺了岁月的棱角，年龄的增长又将心灵的尘土净化，洗涤了年青时的单纯和片面理解问题的那份固执，很多当年的事情在每多经过一段时间后，便会清澈一分。因此，对班长一词的理解就会由表及里、缓缓地透明起来，直至光彩夺目，炫丽耀人。

    为什么大家对“班长”这个话题那么敏感那么不知疲惫和那么持久？其实就是那说不完的军营故事里的许多情节与那一班之长有着莫大的关连。

    一九七八年三月份的一个傍晚，经过几天火车的“蜗牛行动”，又领略了首次徒步行军的“下马威”，伴着那夜空中的星星,在极度饥饿、疲劳、忧虑、恐慌的复杂心情下。踏进了广东省博罗县长宁公社驻军地---53206部队团直属82无炮连。通透式极好的一间苏式大房子里，两盏25W的灯下，隐隐约约看到三个方向都有还不成行成块零乱的地铺摊摆在那里，而一转眼那两个带我们来的四个口袋的干部和一个年青十分秀气的战士不知了去向，那似乎早已候在灯下的三个班长和三个副班长有点像当今超市挑选物品一样地审视着我们这刚到的9个新兵，其中就有我的那个班长。

    我的班长叫王孝和，一九七四年三月入伍，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华山镇华山村人。长得并不英俊潇洒，1米 78的身高天生的就是军中的可造材料，长长的脸上时常变化着别人难以捉摸的表情,体重在80公斤以上，典型的一个北方汉子。记得我们刚到部队不久的一天下午，他给我们示范器械运动,在单杠第五练习的大回旋时，由于单杠年久老化而无法承受过大的压力，整个横杠连他本人从空中掉了下来，他却灵活地将双手挺举起来，硬是把那根生锈的铁棒与自己仰卧在沙池上的身体保持了绝对的平行，安然无恙的他站起来笑咪咪地对大家说：“刚才做的是第六练习（当时没有第六练习），不过不准学”，另外几个班的班长、副班长们也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我渡过了三个月的新兵班生活，又从新兵班把我带到连队建制班--他的三班。这就是我的班长，对生活总是那么乐观多趣，让人必须深层次地去理解，才会增加对人生理想和抱负的更大追求。

   新兵，当然就是对刚走入军营，什么都不懂的军人的称呼，“新兵蛋子”就是老兵对新兵不宵一顾的“最高荣誉”。确实，只在电影里听到过军号的声音我们，要分辨出起床、出操、吃饭、开会、发通知等无数种吹号声又谈何容易？因此，常常出现张冠李戴、洋相百出的忙乱；也经常让人左右为难、哭笑不得的场面。吃饭扎腰带的，上厕所喊“报告”的，打好背包睡觉的现象时有发生。当看到老兵们的那“嚓、嚓、嚓”的跑步声时，惊讶地合不垅嘴，却不知他们磨损了多少双解放鞋才换得来的整齐划一。当参观老兵们单、双扛1-5练习训练时，那一个个像在空中飞翔的小鸟，上下适度，左右逢源，却不知道那沙池里的沙子是他们的汗水用浸洗过的。这些让我们新兵不可理喻、不敢想象的问题，后来在我们班长的苦口婆心、耐心指导下，我们这些七不懂八不行的新兵也能有摸有样，最后在新老兵对抗赛中，终于发现了老兵那无奈、失色的表情。然而，这个过程却持续了九个月。在那些日日夜夜里，班长他消瘦了许多，而我们呢？身体长高胖了、头脑长知识了、动作长技巧了、生活也长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当过兵的人和了解军事的人都知道，队列是军人的最基本的训练科目，从站、坐、行都必须按条例上的白纸黑字来要求，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首先得过好这一关。记得新兵班刚开始训练时，我们班有一个战士，他在队列的各种转法中，向左向右转还好，只是比大家稍为慢了小小的半拍，不过细听是分辨不出来的。可向后转时，他却不能跟上我们的速度，他的那最后一声“嚓”，时常让我们的队列里发出一阵阵想笑而不敢笑的嘻嘘，当他自己也深感难为情时，为了赶上我们的节拍，他干脆先来一个小跳再顺势一转，这种高难度转法虽说提高了转速，但常常因发挥不稳定而让我们更加不能忍住地想笑。可我们的班长从来都是将“向后转”的动作要领再复述一遍，有时在休息和饭前饭后不断地给他耐心做示范、讲窍门，还挑选了两名队列较好的战友为帮教小组，并指定副班长每晚睡觉前对其进行检查验收，说来也怪，就这么一星期下来，这个“空中后转”的战友终于能与我们合拍了。这就是我的班长，对待后进不是抛弃和讽刺，而是用包容和积极态度去改变我们的个人素质。

    班务会可以说是我们半娱乐性的时间。每次连队值班员宣布开班务会后，班长总是把我们带到离营房较偏的一片小树林里，大家围成一圈，班长的开场白并不急着宣布会议内容，有时他叫大家一人讲一个故事，有时叫大家唱歌，更多的时间是叫我们做游戏，游戏大都是接力、团体协助较强方面的，每当游戏结束后，他才开始发表那套怎么样协作，如何讲究整体，团结的重要性，他讲完后就是大家自由发言，这时一定会有一个人在会上做自我批评和检讨，而这个人的检讨内容，我们在事先是不会知道的。这就是我的班长，用一个大家最容易接受的方式，晓之以理地引导大家去认识自己的错误，在进步的路上减少不必要的失误。

   养猪种菜是那个年代军队自给自足的一条唯一途径。因此，连队在每天吃过晚饭后，一般都会留出一个小时的副业生产时间。副业地便成了连队的一个暗涌的比拚场所。很多战士就是在这块 “绿色”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那担“粪桶”便是提干、入党、嘉奖等全面进步的一只隐形杠杆。我们班有十多块菜地，但只有一担粪桶，两把铁铲，一只镐和两把小铁铲，从我们第一次走进副业地时班长就宣布：副业地里也必须有组织，服从安排，不准为了抢工具而闹意见，不准私自去加班搞副业。班长为了平衡大家的进步机会，常常是以吃饭前排队入列先后的时间顺序、做俯卧撑的个数速度、心得体会写的好坏、政治课笔记的字数等不同的方式来临时决定谁挑桶、谁翻地。而不成名的潜规则是按粪桶挑肥、铁铲翻地、镐头松土、小铲子栽苗、空手拨草的顺序来体现“奖惩”形式。有一天，我因写了一份优秀的“饭堂广播稿”被指导员在全连表扬了一番，而那天班长的笔记本上的副业地分工事由定的是“谁受到了表扬（以最高级的领导为主）谁就排第一”，我自然中了头彩，那“粪桶”的革命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这是第一次争取到了这个光荣的任务，虽说我是班里年龄最小、个子最矮的，但心里别提有多开心，总算有机会能表现一下自己的劳动能力了。我兴高采烈地从工具棚里挑着那两只塑料粪桶径直走到猪圈，将两个桶装得满满的，十七年来第一次挑这么重的我，非常吃力地走出猪圈，当要经过一条水沟时，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跨去，由于未能掌握好重心，连人带桶摔了一大跤，腰部顶在一块石头上，手也不知被什么划破血往外直流，痛得我只想哭，幸好被二班的来跃进看到，他赶紧过来把我扶起来，并大叫我们班的人，我们班长象百米冲刺一样跑了过来，将我的外衣脱掉，和副班长背着我就往团部卫生队走，包扎后回到连队，班长他叫我好好休息，并帮我在排长那里请了两天假。第二天，班长利用中午的时间请假跑到二营他刚探家回来的老乡那里，给我带了两个茶水鸡蛋和一把山东红枣，晚饭还从炊事班端来一份盖着好大一个荷包蛋的“病号饭”。后来我才知道那份“病号饭”是连队特意为他做的叫“军人生日餐”，他却将我的那碗光头面庆贺了自己23岁的生日。这就是我的班长，用传统的“慈母”之心关怀着自己的部下，以战友的那根情感之烛燃烧着我们的军营生活。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我们的军装也出现了一块块的磨损，再也不是那么新亮。当大家欢天喜地地过完在军营里的第一个国庆节后，老兵退伍工作稍无声息地铺开了，老兵们的神情也就在发生着晴雨表似的不断变化。装病“压床铺”的，悄悄写条子给干部的，清早在副业地里“梦游”的，连队首长找老兵散步谈话的等等随处可见，而各种情况的转换频率在不断地加快。我的班长知道复原名单上有他是在一个风很大的傍晚时分，排长将他从吃完晚饭返回的路上截获了他，一同走出营房。那晚有我们班的岗，可当我醒来时看了一下那架“滴滴”直响的闹钟，早已过了我的上岗时间，再看看我身边比我多当一兵的老刘也还在甜睡之中，感觉有点不对劲，连忙叫醒老刘一道向哨位上走去，随着一声舌头转音较重的北方话：“口令”！才确定班长仍在哨位上，我们赶紧回答了“友谊”。排长和他谈了些什么我们并不知道，只知道那晚他一个把我们班的岗哨全部包揽了。接着下来，班长外出时，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新军装，分批拉着我们一起去“军人服务社”照像，轮流找我们进行交待式的促膝谈心，直到我们也能确定了再过三天就是老兵退伍点名日的那个晚上，班长再次把我们带到那片离连队有点偏的小树林，他和副班长从挂包里拿出罐头、饼干和汽水之类的，用沙哑的一席话与我们举行了一次正式告别。戏剧性的第二天下午，连队召开了班长以上人员参加的会议，散会后又与排长讨论了很久，还到菜地看了一圈，象是分配任务，又去工具房里清点了平时用的工具。晚上全连军人大会，指导员作了野营训练的动员，连长布置了三天的准备工作，从紧急收菜杀猪淹制、战备物资与平时物资分离，校对火炮、擦拭铲镐，留守人员的分工等详细地布置。

    就这样忙碌到了第三天，老兵退伍点名被取消，连队在下午紧急集合蹬车，一路上只是坐车，有时边走边搞一下防空、防毒训练，连续几天几夜的车程，下车后才知道已经到了广西边境龙洲县的罗回大队地域，而我们连队驻地离边境不到五公里远。班长又恢复了以前的那种工作态度，在训练时更加严格要求我们了，陪着我们从清早全副武装练爬山，到晚上夜训科目的射击、转移，连队的小拉练频繁出现，政治课学习的都是越南反华排华和武装挑衅的相关资料。

    1979年的1月15日，团干部股的一个干事陪同125师的干部来我们连队考察预提干部，其中就有我的班长，谈过话后的第二天，班长在我们的目光跟踪扫瞄下打起了背包，又在我们的目送之下离开了我们的连队，离开了我们视线，而那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临别之言久久地在我们耳边回响。

    班长走后，训练强度越来越大，人员调动也更加频繁，各种动员、培训不断地穿插进行，大大小小演习接二连三，实弹射击基数在不断地放宽。2月17日正式打响了对越自卫还击作战，3月5日宣布撤军，我们连队于3月16日下午班师回到“水口关”内。全连牺牲3人，负伤12人，走失2人；连队荣立“集体二等功”一次，立一等功1人，二等功3人，三等功22人；5人火线入党，3人火线入团，1名同志被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3月28日，又是那两位接走我们班长的干事来到了我们连队，这次他们不是来考察干部的，而是来整理烈士事迹的，其中就有关我们的班长。已经麻木的我和我们班原来的战士也被他们进行了一次谈话，谈话内容首先是那位口才极好的干事把我们班长牺牲的过程和英勇的事迹进行了通报，那材料足足有十多页纸。“2月5日，王孝和同志正式被任命为某团82无炮连二排排长。他带领全排人员刻苦地进行临战训练，使全排人员的军事素质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在战斗打响后的第一天，他带领战士们坚决服从上级的命令，英勇顽强作战，多次出色地完成了对敌火力点的摧毁任务。2月18日，在攻打复和县的一个无名高地时，一名班长和一名瞄准手负伤，另一名瞄准手牺牲，而此时敌人的火力在不断地向进攻的步兵射击，在这危急关头，他自己毫不犹豫地从牺牲的一炮手肩上抓过炮身，扛起火炮正准备射击时，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左肩，鲜血直流，但他全然不顾，继续向敌火力点瞄准，并连续发射了三发炮弹，正当他要转移发射阵地时，敌人的另一个火力点早已对准了他高大的身躯，随着那一串子弹向他射来，他机械地躲过了前几发后，却再也无力避开后面的那几发，当鲜血从他胸口溢出时，他还用手向班长指示着另外一个火力点，无奈中带着仇恨闭上了双眼。

    “本为人间添秀色，偏叫出关便凋零。木棉花火昂首望，不见壮士扛旗还”。 在那场血雨般的冲杀中，我们的班长就象一颗流星，轻轻地划过，流向了遥远。

    4月5日清明节，我们部队组织了上烈士陵园扫墓活动，我们原来班上的人员一起找到了班长的墓碑，临时的一根松木板上写下了“王孝和烈士之墓”几个黑字，我们默默地凝望着墓碑后面的那一堆黄土，任凭泪水挤满了双眼，也不管泪水终因太过于伤感地向外直泄，那个生龙活虎的北方汉子---我们的班长，只给我们留下了这几个黑字和一堆黄土，他那音容笑貌只能在我们的脑海里仿荡，那最后给我们的一句“我一定回来看你们的”承诺却化作了阴阳不通的冥绵。我们也只好丢下那句:“我们一定会再来看你！”

    30年后，皱纹密布、银丝飘零的战友们带着那份浓浓的不羁思念，专程重返了当年战斗过的边境，并找到了班长的新居---龙洲烈士陵园。幸存的战友们做到了：“一定会来看你”，而从不放空话的好班长，却永远无法实现他那句不是临终的遗言。愿我们的好班长在群山怀抱中，有青松相伴，有大地可依，就当是长久的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