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美国对华限制日益增多，中国政府也对经济活动更加保密，但西方咨询和审计公司为中国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业承担了大量工作，2017年以来签署了数以千计的合同。

在中国深耕多年的西方咨询和审计公司正越来越多地卷入到日益加剧的中美地缘政治紧张局势中。

像普华永道(PricewaterhouseCoopers)和波士顿咨询公司(Boston Consulting Group)这样的公司虽然获准在华经营，但开展业务时却如履薄冰。近年来，中国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对经济活动实施了更严格的保密措施，一些西方咨询顾问被讯问和拘留。这些公司还与被美国视为敏感企业的中国国企有业务往来。

上个月，中国有关部门对普华永道在华业务处以6,200万美元罚款，并勒令其暂停经营业务六个月，原因涉及该公司对一家处于中国房地产危机风暴眼的中国公司的审计。但根据《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看到的合同，在这项审计工作进行的同时，普华永道另一家在华公司拿到了一份与新疆地方政府签订的价值20万美元的合同。美国指责新疆地区存在侵犯人权的行为。

据一份合同显示，就在美国政府试图限制中国在敏感技术领域取得进展的同时，波士顿咨询公司去年签署了一份价值约53万美元的合同，为北京市政官员提供建立AI中心的咨询服务。招标文件显示，北京西部老钢厂区石景山区的官员要求波士顿咨询公司拥护共产党的原则，这样才能接下这一项目。

为咨询行业提供建议的Kennedy Intelligence今年发布的一份分析报告显示，2017年至2023年，“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毕马威(KPMG)、普华永道、安永(Ernst & Young)和德勤(Deloitte) ，以及麦肯锡(McKinsey)、波士顿咨询公司和贝恩(Bain)在中国的咨询服务收入增长了53%，在所有地区中名列前茅。

西方公司在很大程度上通过一种独特的架构来应对中西方日益紧张的局势，在这种架构下，西方公司在中国和其他国家的业务由法律上独立于总部的当地团队配备人员并运营。四大会计师事务所采用特许经营模式，各国业务在合伙人之间分配利润，但要向全球总部支付许可费和其他费用，并共享技术、品牌和知识产权。

波士顿咨询正帮助石景山这一北京老钢铁厂区转型为尖端技术和现代银行业中心。图片来源：BRIAN SPEGELE / WSJ

经过对招标文件、公司新闻稿和其他记录的查阅，这些公司为中国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业承担了大量工作，2017年以来签署了数以千计的合同。《华尔街日报》调查发现，其中至少100份合同是与受美国制裁的公司的子公司或关联公司签订的。还有几十份合同是与被美国认定为与中国军方有关联的公司签订的。

上述类型的制裁禁止美国人投资受到制裁的中国公司，但不影响咨询工作。

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代表以客户保密为由拒绝回答有关具体合同的问题。波士顿咨询表示，该公司“拥有强大的风险和合规系统来确保我们的工作符合我们业务所在国的法律”，并表示该公司的当地团队将拥护政党原则的要求视为遵守当地法律的必要条件。

普华永道是与中国国企和政府机构有合作的几家西方咨询公司之一。图片来源：CFOTO/ZUMA PRESS

普华永道中国表示，该公司所有工作“均按照所有适用法律法规进行”。安永、毕马威和德勤的中国部门，以及国务院负责监管中国国有企业的国资委均未回应置评请求。

国家安全专家表示，美国制裁范围的有限性突显出华盛顿方面一直试图通过信息宣传来处理两国间的战略竞争，只对最令人担忧的中国公司采取小规模行动。上个月，拜登政府提议

禁止美国道路上的汽车使用中国硬件和软件。

但对一些企业来说，与中国国有企业合作所导致的紧张局面已促使他们重新调整中国战略。麦肯锡发言人表示，该公司已将在华业务重点重新转向跨国公司和民营企业。麦肯锡此前因在新疆举办团建活动并运营一家为中国政府提供国家规划建议的智库而受到审查。

安永在北京的办公大楼图片来源：TINGSHU WANG/REUTERS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早些时候遭到批评后，麦肯锡为自己的工作做了辩护，但也减少了这类业务，并指派几位高管（包括一位曾负责其中国业务的高管）评估项目的地缘政治风险。麦肯锡发言人说：“我们遵循业内最严格、最全面的客户服务政策。”

数据来源：《华尔街日报》对合同文件的分析

追踪咨询行业的Monadnock Research的首席执行官Mark O’Connor表示，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仍对旗下部门承接的业务设定标准。“如果他们觉得中国关联公司正在做的业务与其经营方式和风格不符，可以很容易地与这些公司划清界限，”他说。

安永签署的一份合同涉及为中共统战部在云南省的一个地区办事处优化行政程序。统战部是中共管理国内少数民族和宗教团体的一个机构，还负责开展一些文化推广等不太敏感的活动。

2022年，德勤签署了一份价值100万美元的合同，涉及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China National Offshore Oil Corp.)一个部门的建设项目。2021年，中海油受到美国政府制裁，因美国官员指责该公司与中国政府合作，在南中国海（中国称南海）推进缺乏根据的领土主张。

蒙大拿大学(University of Montana)曼斯菲尔德中心(Mansfield Center)中国事务主任罗谷(Dexter Roberts)表示，中国在试图减少对西方的依赖的同时，也需要外界的帮助来克服华盛顿和其他西方国家设置的障碍，以便保持与海外市场的联系。

他说：“在某些方面，中国有关部门和企业如今更需要外国顾问。”

这种矛盾在中国两大电信运营商中国移动(China Mobile)和中国电信(China Telecom)身上得到充分体现。今年早些时候，中国官员要求这两家公司逐步淘汰其核心系统中的外国芯片。但2017年以来，这两家公司的子公司已经与西方咨询公司签署了60多份合同，其中包括德勤和波士顿咨询公司，内容涵盖品牌规划、投融资咨询、年度审计以及“风险识别”等。

美国国防部已认定这两家电信公司协助中国实现军事现代化，触发了禁止美国人投资这两家公司的规则。

中国移动与西方咨询公司签署了多份合同。图片来源：RAUL ARIANO/BLOOMBERG NEWS

德勤前合伙人表示，近年来，随着中国政府加大对中国企业在国外分享信息的限制，德勤中国子公司与公司其他业务部门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在中国，德勤是业务最发达的西方咨询公司之一。

一位前合伙人表示，去年，德勤的中国合伙人不再携带电脑出国，他们向亚洲其他地区同事做的演讲也变得更简短。

与此同时，波士顿咨询最近参与了一个麦肯锡曾提供过咨询的项目。2018年，麦肯锡承担了一项为期三个月耗资100万美元的项目，为怀柔科学城的当地官员提供咨询。怀柔科学城是北京的一个科学中心，其任务是促进军民研究合作。文件显示，2022年，波士顿咨询签订了一份价值约70万美元的合同，为该项目提供咨询。

2023年，波士顿咨询承接了一项工作，负责追踪将北京石景山钢铁厂区改造成科技和银行中心计划的进展情况。该厂区是2022年冬奥会组委会总部所在地，并举办了几项比赛。

最近一个工作日的下午，这个改造后的园区十分安静，宽阔的林荫道上林立着在建的办公室和时尚但大多空无一人的咖啡馆——这见证了政府的雄心壮志，即使尚未成为现实。

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闪烁着“一起向未来”的字样，这是北京冬奥会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