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政府通过有意无意的措施，制定了一系列政策，通过提拔退伍军人担任政府重要职务、支付巨额现金和提供众多结构性福利，有可能从正在入侵乌克兰的退伍军人中创造出新的中产阶级。这些举措的规模在俄罗斯联邦是前所未有的。总的来说，这些政策可以为俄罗斯政权提供持续的支持基础，带来一批新的忠诚官僚，并使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能够清除政府中那些他不满意的人。 

但这个计划是否会实现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在俄罗斯，退伍军人要么是国家和社会的强大力量，要么是动荡力量。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俄罗斯被称为卫国战争）结束后，数百万退伍军人获得了教育和就业方面的优惠，尽管这些优惠往往只是暂时的。20世纪 60 年代，这些福利得到了显著扩大，这得益于苏联经济的快速增长，也出于让这一重要选民群体忠于国家的愿望，将卫国战争打造为一个稳定的国家神话，也出于真正的社会责任感。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做法都奏效了。退伍军人获得的实际利益和社会尊重在很大程度上让他们站在了一边。 

相反，阿富汗战争老兵的经历表明，缺乏承认和福利会造成一个受害阶层。尽管有 60 万军队参与，估计有 15,000 人死亡，但阿富汗老兵最初获得的福利很少，除非他们受了重伤。直到 1983 年，即战争开始四年后，他们才被授予战斗老兵身份并享受随之而来的福利。但最初的失败，加上苏联政府实际向阿富汗老兵提供福利的能力下降，导致阿富汗战争老兵成为象征性和物质上的不稳定源头。 

由于无法应对自己所遭受的心理创伤，也无法在 20 世纪 80 年代苏联经济衰退的情况下找到工作，许多阿富汗老兵组织起来，要么成立犯罪团体，要么成立政治运动。前者的危险性显而易见，但政治团体也削弱了国家，因为他们将自己作为退伍军人的信誉归功于改革主义事业，并攻击苏联政策的合法性和道德性。他们这样做，助长了苏联的衰落和解体。 

克里姆林宫了解这两起事件，并急于避免阿富汗战争的后果重演。众所周知，普京曾哀叹苏联解体是“本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而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在阿富汗战争期间也是一名年轻军官。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也与苏联入侵阿富汗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人们原本以为这两次战争都会是短暂而决定性的胜利，但结果却变成了旷日持久的冲突。

俄罗斯政府不失时机地为乌克兰战争的退伍军人提供一系列福利。其中许多福利旨在增加招募，但从长远来看，这肯定会影响退伍军人是成为俄罗斯政权的负担还是资产。福利包括免费土地、现金支付、优惠税收地位、优惠贷款和优先获得医疗服务。随着针对普通民众的类似计划逐渐取消，优惠贷款具有了新的重要性。 

仅凭这些福利就可能重塑俄罗斯经济的格局，因为成千上万的士兵将带着同龄人无法比拟的优势返回家园。退伍军人将拥有优势，使他们更有可能拥有自己的房产，并在商业上获得优势。所有这些都还没有提到许多退伍军人及其家人可能从服役期间的工资或奖金中获得的大量现金。 

在入侵乌克兰之前，俄罗斯军队的工资与民用部门的工资相比相对具有竞争力，至少对于合同兵而言如此，但随着政府试图吸引志愿者参加这场令人震惊的血腥战争，合同兵的工资开始膨胀。目前的报道估计，共有16万至22万名俄罗斯士兵在战斗中牺牲，这使得征兵人员的工作更加困难。合同兵的基本工资已经涨到每月20万卢布，几乎是全国平均工资的三倍。对于来自农村或经济贫困地区的士兵来说，差距要大得多。士兵有权从联邦政府获得40万卢布的签约奖金，此外从省政府获得的付款可能更高。如果这些比例转移到美国，一名列兵每年将获得约12万美元的薪水，另外还有至少2万美元的现金签约奖金。 

对于幸存下来并谨慎储蓄的退伍军人（鉴于许多年轻人的消费习惯和消费支出的激增，前景并不明朗），这笔钱很容易改变他们的生活。在军队大量征召兵力的贫困地区，情况更是如此。这些地区是战争引发的经济繁荣的主要受益者，银行信息表明，士兵们已经向家里寄回了大笔钱。那些能够利用自己的工资和福利，无论是接受高等教育还是创业的人，都可能开始成为新的中产阶级，甚至在俄罗斯省内地区，成为经济精英。 

对于那些将自己的优势转化为更多财富并巩固自己经济领袖地位的退伍军人来说，他们的成功归功于国家。这些人更有可能忠于国家，至少因为他们现在有东西可以失去。他们的企业可能会获得他们急于保留的政府合同，或者他们可能担心失去免税待遇，因为他们、他们的家人或他们的员工参加抗议、在网上批评国家或向 200 多个“不受欢迎的组织”之一捐款。这些人很可能在未来几十年内成为俄罗斯经济中产阶级的主要基石，他们很可能忠于国家，为克里姆林宫提供下一代稳定的保证。 

这与美国在二战后的经历并无二致。《退伍军人权利法案》为数百万军人及其家人提供了教育和机会，从本质上将他们的军事服务与国家联系在一起。那些原本被困在偏远农场或城市贫民窟的人成群结队地爬上了社会阶梯。获得折扣贷款和大量补贴的大学教育对扩大中产阶级至关重要，而中产阶级又成为冷战时期美国经济繁荣的基石。

俄罗斯的计划发挥着类似的作用，但方式不同。虽然俄罗斯退伍军人的福利确实包括教育和住房福利，但丰厚的薪水可能在确保退伍军人的忠诚和政治可靠性方面发挥着最重要的作用。 

但退伍军人除了有助于稳定经济之外，还有其它用处。最近的举措，首先是在联邦层面，现在在全国范围内，表明克里姆林宫正准备将大量退伍军人纳入政府机构。2024 年 3 月，普京宣布了所谓的“英雄时代”项目，该项目将为俄罗斯在乌克兰战争中受过大学教育的退伍军人提供晋升高级政府职位的机会。普京称赞这些退伍军人是“真正的精英”，据报道，在最初 24 小时内就有 14,000 人申请了该计划。 

早期结果似乎令人满意。首批 83 名候选人中，已有数人被任命为重要职位，包括乌拉尔联邦区总统特使和坦波夫州代理州长。去年 12 月，普京宣布，此类计划将从2025 年初开始在俄罗斯全国范围内扩大规模。 

该计划可能出于两个原因吸引普京：他对“英雄主义”的偏爱以及对现任官员的不满。像“英雄时代”这样的计划提供了迎合这种偏爱的可能性，同时满足了对能力和忠诚的双重要求。 

尽管如此，俄罗斯未能在乌克兰取得决定性胜利，也未能令人满意地应对国内的经济和政治压力，这几乎肯定让普京感到沮丧。谢尔盖·绍伊古于 2024 年 4 月被免去国防部长职务，而前国防部副部长帕维尔·波波夫于 8 月底被捕。总共有 10 名重要军事人物被免职，其中大多数人也被捕。许多不同的政府部门都启动了针对腐败的低级调查。尽管普京青睐“西洛维基”的忠诚和果断行动的意愿，但目前在任的这群人可能被视为不适合这份工作。

在和平时期，普京利用并容忍腐败作为分配恩惠和获得对下属影响力的手段。然而，随着战争对国家资源的压力越来越大，对俄罗斯人民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反腐力度也随之加大。这不仅能向俄罗斯人保证政权反应迅速，而且也是清除失宠官员的便捷方式。

通过利用大量拥有实际领导经验的退伍军人来为他们担任政府职务做准备，再加上普京看重的军事血统，克里姆林宫将获得大量具有实际领导经验的人员，他们的职位将完全归功于国家，特别是普京。这是无价的。 

如果扩大这一计划，它可能会为数千甚至数万名退伍军人提供一条进入官僚机构的途径。如此庞大的潜在候选人数量可能让普京能够更换大量政府官员，从而彻底改变官僚机构，或者至少可信地威胁这样做，以迫使现任官员做出让步。如果选拔真的是精英制，这几乎肯定会改善国家的基本运作，这反过来可能有助于缓解公众的不满，同时普遍提高效率。

即使不是精英制，对高层忠诚的官员也可能会以牺牲其他利益集团为代价来支持他们的恩人。再加上退伍军人在战后经济中发挥的突出作用，乌克兰战争的老兵可能在确保俄罗斯未来几十年的威权主义以及普遍改善国家职能方面发挥决定性作用。鉴于普京对军队的关注，新任战场指挥官被提拔到国家领导职位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这种情况不一定会发生。经济过热或俄罗斯在战争中失败导致的严重衰退或恶性通货膨胀可能会摧毁退伍军人的储蓄或迫使政府削减福利，从而消除他们的经济优势并引发他们的不满。苏联有阿富汗问题，而普京的俄罗斯可能会陷入乌克兰问题。

重演1990 年代的悲剧并非不可能，尽管可能性不大——通货膨胀率已经很高，利率也创下了21%的历史新高。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是，克里姆林宫可以暂停将大量入侵乌克兰的老兵纳入政府的计划，将他们在政治领域的影响降到最低。还有一种可能，按照俄罗斯的伟大传统，候选人可以简单地花钱入选，从而创造出一个能力不确定的忠诚官僚新阶层。

这些变量决定了几种不同的情况。对克里姆林宫来说，最乐观的情况是，忠诚的老兵将稳定政权、提高效率。但这需要普京及其助手克服招聘过程中普遍存在的腐败现象、威胁战后俄罗斯的经济逆风以及当前官僚阶层的阻力。

最悲观的情况是，经济严重下滑，旨在将有能力的老兵带入官僚机构的计划遭到抵制或腐败，老兵可能会成为产生不稳定影响的申诉阶层。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有许多中间情况，部分成功可以维持现状或提供有限的利益。一些老兵可能会发现自己凭借功绩被提拔到领导岗位，而另一些人则靠贿赂爬上高位，忠诚与对未兑现承诺的抱怨交织在一起。 

尽管如此，大规模军事冲突的结束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社会和政治重组。在俄罗斯，这些重组有时有利于国家，有时却阻碍了国家。由于战争仍在继续，军队仍在前线，目前尚不清楚这一次会出现哪种情况。然而，俄罗斯政府或许有史以来第一次采取积极措施，确保退伍军人成为宝贵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