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晓 陈志斌
目 录
序……杨成武
引言
第一章 新德里之行,周恩来的和平期望落空。毛泽东说:“我们不想打仗”
第二章 “里窝那”作战计划,印军的坦克碾碎了喜玛拉雅山的积雪,二十四把刺刀对准了中国士兵的胸膛
第三章:邦迪夜闯白宫,肯尼迪勃然大怒。赫鲁晓夫玩起了轮盘赌
第四章 印军易帅,尼赫鲁飞临前线视察。毛泽东西山赏红叶
第五章 考尔欲奏英雄交响曲。加勒比海彤云密布。中国陆军第五十五师在雪崩中疾进
第六章 达赖企图渔翁得利,印军开始执行“里窝那”计划。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
第七章 周恩来谈笑论胜负,中国军队全线开始反击,阳廷安班血染克节朗山谷
第八章 两军激战红山头,加勒万河谷死尸累累,丁盛军兼程急驰察隅
第九章 印王牌七旅全军覆灭,达尔维准将束手被擒。塔帕尔上将急调重兵驰援前线
第十章 中国政府发表三点声明。加勒比海云散雾霁。尼赫鲁全民动员与中国血战到底
第十一章 印军动用空降部队。总参电告:“要准备打硬仗,打恶仗。”梅农下台,恰范出任国防部长
第十二章 考尔请求派遣盟国远征军。“07”高地尸骨蔽野,中印两军在弹丸之地殊死搏杀
第十三章 中国军队奏捷“80”高地,印度总统视察邦迪拉。英国女王泪洒下院。蒋介石加紧部署准备反攻大陆
第十四章 活着的黄继光为穿插部队打开通道,印军瓦弄防线被中国军队拦腰斩断。扎公山英雄的山
第十五章 尼赫鲁重演“国会纵火案”。刘伯承元帅面授机宜。瓦弄机场失守考尔冒死救败将
第十六章 孤胆英雄勇闯敌阵建奇功。印军六十二旅重蹈十一旅覆辙。西山口失守,印度举国震惊
第十七章 神兵天降邦迪拉,印军第四军全线崩溃。霍·辛格准将饮弹身亡。尼赫鲁发表紧急广播演说
第十八章 滚雷英雄血染喀喇昆仑山口。中国军队痛雪百年国耻。美国航空母舰紧急出动,
第十九章 国会议员临危操练步枪,宣誓保卫新德里。原始森林大搜剿,考尔中将死里逃生。
第二十章 提斯浦尔大溃逃。毛泽东命令中国军队“就地停火,退避三舍。”历史将证明中国的诚意
后记
序
卫国戍边的英雄,自古以来都受到人们的崇敬和颂扬。《喜马拉雅山的雪》这本书,真实地记叙了1962年我边防部队在世界屋脊上,英勇反击印军入侵者,保卫祖国神圣领土的英雄业绩,是很值得道贺的。
中国和印度,都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又是友好邻邦,同靠一座山,共饮一江水。在两个多年的历史风雨中,类似释迦东行、玄奘西游的友谊故事,也是很多的。在历史的长河里,两国的边界虽然从未划定。但在长期的相处中,从未有撞击起不和谐的浪涛,历来双方都是按照行政管理所及的范围行事,习惯成自然地形成了一条传统的边境线,友好往来,和睦相待,从不悖逆。但是,世界上自从出现了帝国主义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后,这条有着友好传统的边界线就开始不断地受到冲撞。特别令人遗憾得是,1962年10月至11月,印度当局无视历史事实,践踏中印两国人民共建的传统友谊,不顾我国政府的再三劝告,悍然派兵越过中印边界东段和西段的双方实际控制线,侵入中国领土。
世界上任何一个主权国家,在外来侵略面前都必然要御敌自卫。我西藏、新疆边防部队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奋起自卫反击,驱逐了入侵者,维护了祖国领土和主权的尊严,受到了世界上一切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的称赞,这是值得歌颂的,是应该载入史册的。
《喜马拉雅山的雪》一书的作者,深入生活,细致采访了当年参战部队的指战员,掌握了大量的、生动的材料,又翻阅了有关这方面的大量历史档案和国内外出版的图书,创作态度是严谨的。他们从大气候着眼,从自卫反击战的具体情况入手,真实地再现了那场战争的始末;热情歌颂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为维护世界和平、维护国家主权、捍卫民族尊严、建立的不朽功勋,热情讴歌了我边防部队战胜各种险恶,奋勇杀敌的英雄事迹;再现了陈代富、罗光燮、司马义·艾买提等一批战斗英雄的光辉形象,弘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这对于在新的形势下,加强部队建设,提高部队战斗力,具有重要的意义,是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一本生动教材。
随着这场战争硝烟的消逝,时代不断地前进,中印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终于得到丁巩固和发展。但是,历史毕竟是历史。我衷心地希望人们能认这场战争中汲取经验教训。衷心祝愿中印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杨成武
引 言
19世纪上半叶,号称“日不落国家”的大英帝国在亚州西北方向将边界推进到兴都库斯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汇合处的时候,“北极熊”俄国佬也正从另一方向朝着同一目标推进。
英、俄两国的推进,终于在喜玛拉雅山前停住了,他们遇到了另一个对手——大清帝国的抵抗。
19世纪中叶,大清帝国由于国力衰弱,西欧列强纷纷入侵。黑龙江以北及其支流乌苏里江以东近百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包括海参崴港,在1858年的《爱珲条约》和1860年的《北京条约》中,先后被俄国强行霸占。
中国得到的沉痛教训是:千万不要在国家处于软弱地位的时候,谈判解决边界问题。
1892年,中国为了阻遏英帝国的入侵,在南部边疆的喀喇昆仑山口树立了一块界石,界石上的铭文宣告:“中国领土自此开始。”
然而,已将印度沦为殖民地的英帝国并不甘心就此止步,当时的英陆军少将约翰·阿尔达向其外交部和印度事务部呈交了一份文件和一张地图,公然将印中边界擅自划到了昆仑山一线。按照阿尔达的版图,阿克赛钦地区,叶尔羌和喀拉喀什河系的上游地区,都将并入印度的领土,
当时,不仅清政府断然拒绝了这种边界的划分,就连印度总督埃尔金勋爵也否认了‘阿尔达的前进方案。埃尔金警告伦敦政府,如果试图推行阿尔达提出的边界,必然会导致英、中关系的紧张甚至战争,而让俄国人渔翁得利。他进一步说明,喀喇昆仑山脉大概是世界上最难进入的地区,在山的另一边人烟稀少。道路崎岖,如果我们向前推进,就会使我们自己同前沿哨所之间,出现一条交通最困难的地带,这不但削弱了我们的军事阵地,在经济上也无法捞到任何好处。
这就是百余年来中、印西部边界争端的起因。
关于东北部边界,其实早已在一个世纪前的历史活动中就形成了,察隅和达旺都是中国西藏的领地。香火鼎盛的达旺寺是方圆千里内最著名的佛教中心,商业活动也异常繁荣。1904年,印度总督寇松勋爵授命上尉军官荣赫鹏出使拉萨,签订了《拉萨条约》表示尊重西藏的领土完整。1907年,英俄两国签订的协定中,亦表明双方愿共同承担义务,不插手西藏。
但是,1911年,英国官员诺埃尔·威廉逊越过中印边界去探察西藏的势力,被一个部落的藏人杀害了。为了报复,英军进行了四次讨伐,用洋枪洋炮杀死了近千名藏人。1914年4月,英、中、俄三方召开了西姆拉会议,英方代表麦克马洪爵土,狂傲地用手杖在地图上划了一条弧线,将西藏的门隅、洛瑜和下察隅地区圈了过去,这一地区面积约九万平方公里,然后逼迫中方代表签字,这就是臭名昭著的麦克马洪线。中国代表陈贻范、陆兴棋在英国的军事、外交双重高压下被迫在英方拟定的条约草案和附图上做了草签。但草签和正式签字在法律上具有截然不同的性质。而且,中国政府获悉后,马上予以否认。双方僵持不下,西姆拉会议只好草草收场。事后麦克马洪爵士也承认:谈判未能使中国政府在三边协定上正式签字,西姆拉会议垮了。
这是东北部边界争端的起因。
1947年8月14日,印度宣布独立。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然而,这两段边界的争端,由于中印两国务执一词,互不退让,矛盾便一直延续下来,终于在公元1962年,中印两个有着古老文明和密切交往的国家兵戎相见,爆发了战争。
第一章 新德里之行,周恩来的和平期望落空。毛泽东说:“我们不想打仗”
一
1960年4月19日,印度首都新德里上空阴云密布,细雨霏霏。弥漫升腾的水汽犹如浓厚的暮蔼,笼罩着整座城市。国际机场上的各色信号灯,也失去了往日的绚丽光彩,远远望去,好似一篷篷朦胧的光晕。
印度总理兼外交部长尼赫鲁,站在贵宾厅宽大的落地窗前,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停机坪。他身着长袍,棕色的脸庞上嵌着一对黑亮而灵变的眸子,微微翕动的嘴唇不知在自语些什么。他步伐稳健,精神矍铄,除了那一头华发和唇间黑白相杂的胡须,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已经是七十一岁的高龄了。
“这位老人推动了世界。”
印度人这么说,世界上许许多多的国家领导人都这样评价过他。
尼赫鲁从青年时代起就致力于印度的独立解放事业,先后五次被捕入狱。凭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超人的组织才能,他和圣雄甘地一道,将印度各党派、各阶层、各种宗教信仰的民族团结到一起,终于赢得了印度的独立。随后,他又创立了不结盟运动,在美、苏两个对峙集团的夹缝中,开拓出了广阔的天地。
1955年的万隆会议,达到了他人生辉煌的顶点。他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周恩来一道,极力倡导并通过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他亦成为未经选举的不结盟运动的领袖,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然而此刻,他的心境却如这阴雨的天气,晦暗,沉郁。
他在等候一位贵宾,一个老朋友。
这人就是五年前在万隆会议上,曾和他并肩站立,高举紧握的两手,向世界呼唤和平的周恩来。
尼赫鲁的心情是痛苦的,他感到左右为难。
两国间的边界纠纷,已经持续了l0年。他的神经也为此震颤了10年。
“每一个新生政权的最初的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就是紧紧保住遗留给他的那份领土。凡是殖民国家曾经统治过的地方,新兴的国家就一定要统治。”
最初,他看到英国史学家贡纳尔·米达尔这段话时,曾经加以讥笑。没有想到,现在自己也品尝到了此中的苦辣滋味。五十年代初期,他曾想把边界争端暂时搁置起来,全身心地致力于同中国的友好,他为提高新中国的国际地位而奔走,为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而呐喊。他认为同中国友好是印度外交政策的基石,只要印、中两国联手,就能控制整个亚州乃至影响世界。当然,他也期望在“友爱”的热流中中国能够在边界争端中给他一个面子,做一些让步。
然而,朗久、空喀山事件的枪声,以及遗留在喜马拉雅山麓的几十具中国和印度士兵的尸体,把他从一厢情愿的迷梦中惊醒了。他这才懂得:“边界竟是国家间最最敏感的问题”。它不仅直接影响到双方版图的消长、民众的情绪,而且触及到一个国家的要害——威信和尊严。
外交部一位官员匆匆走到尼赫鲁身边,轻轻地说:“总理先生,周恩来的专机准时从仰光起飞,再有十分钟即可到达。”
尼赫鲁微微颔首,目光依然凝注在玻璃窗士。那上面有十几条因细密雨点聚集而划出的水痕。
邀请中国总理,也许是对的。万隆会议前后,尼赫鲁曾四次会见过周恩采。他敏锐地感觉到,周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外交家,具备一个伟大领袖应有的、全部的优秀品质和出众的才能。他温和、聪睿,极其宽容而又一丝不苟,伟人所独有的各种才智竟汇聚到他一个人身上,真是不可思议。尤其是他那迷人的风采和善解人意的谈吐,倾倒了几乎所有结识过他的人。尼赫鲁明白,自己在万隆会议上的成功,起码有一半得力于周恩来。
和他好好谈谈,也许他会理解自己的苦衷,缓和边界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可是,他会命令军队后撤吗?
天空隐隐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三架波音客机从云层里露出银亮的机身。尼赫鲁做了个手势,当先步出贵宾厅的大门,走到停机坪侧早搭好的大帐篷里。
飞机划过溅着水花的跑道,最后停在停机坪的中心。
舱门拉开,第一个走出机舱的是周恩来。他顾盼了一下整个机场,仿佛没有注意到前来欢迎的仅百十余人,仍然徽笑着,扬着手臂走下舷梯。
尼赫鲁的心抽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好运气还是恶兆头。他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除了各国外交使团的人外,只有七、八个板着脸孔的自己的属下。顿时,他心头涌起了一阵窘迫。前三次来访问时,欢迎的人群如潮如海,,政府的所有官员几乎都挤到机场,期望目睹一下周恩来的风采。整个新德里万人空巷,市民都拥到车队必经的大道上载歌载舞,祈祷祝福。可如今呢?他不能不感到愧疚。多少年来,大度和好客曾经是他自诩的本性啊!
周恩来走过来了,脸庞比往昔清瘦了不少,鬓角也添了几根华发,只是握手还是那样有力,拥抱仍是那样真诚,这倒使尼赫鲁心头的窘困释然了不少。
“周总理,还认识我吗?”一个身穿西服裙,肩挎照相机的年青女记者双手紧握着周恩来的手,用流利的中国话问。
“《泰晤士报》的记者,大名鼎鼎的韦尔娜小姐,我怎么会忘呢,记得吆;咱们碰过杯,喝的是茅台酒,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杯子里可掺了不少矿泉水噢!”
周围的外交使官都笑了起来,不懂华语的赶紧问翻译,“总理先生的话很可笑吗?”韦尔娜更是乐不可支,一对碧蓝色的眸子里溢出了泪水。
稍顷,韦尔娜问:“周总理,您的和平使命能完成吗?”
周恩来两手一张,做了个西方人惯用的无奈的手势说:“尽力而为吧,办这样的事情,一个诚意是不够的;需要两个……”
欢迎仪式进行了二十五分钟,便匆匆结束了。车队沿着空荡荡的大街,驶向中国代表团下榻的总统府。
一路上,尼赫鲁提心吊胆,生怕有哪个歹徒端着冲锋枪,从荒僻的巷道里杀出采。周来访前夕,各反对党大喊乱叫,要组织示威游行,举办“不投降周。”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并且保证不让出一寸土地,才把这股疯潮强压下去,可面对着被边界纠纷刺激起来的群情激愤的国民,谁又敢保证不出意外呢?
直到周恩采和陈毅乘坐的黑色道奇轿车平安驶进总统府时,尼赫鲁才长舒了一口大气,顿觉四肢酸软,靠在座背上,竟起不来了。
二
正当周恩来到达新德里进行国事访问的时候,中印边界东段克节朗山谷塞雄拉河畔的中印两个据点,也在进行着一场有趣的会晤。
会晤的起因是源于一箱空投物品。
早晨,固守塞雄拉河北岸哨所的中国边防部队二连六班长阳廷安,从睡梦中隐隐听到一阵聒噪刺耳的马达声,他赶紧披上衣服,从哨卡里跑出来。
克节朗山谷的晨雾很浓。朦胧中,只见一架大肚子运输机,在半空打了几个旋,然后往南飞走了。
“又是英国佬的大‘母鸡’。”
这几天,印军在河南岸修了一个据点,还构筑了不少掩体。飞机隔三差五的空投了不少物品,上级命令他们提高警惕,注意监视。
“,八箱了。’阳廷安正要往回走,忽听“嗵”地一声响,有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阳廷安急转身,发现一个大绿箱子,挂着降落伞,就落在身后四、五十米远的地方。
他连忙跑过去,抓住降落伞摸了摸,嚯:这面料还挺滑手的,许是绸子的吧?这块料子不小,全班八个人,每人做个防雪衣,准够。
咦?箱子里装的啥?怪沉的。
他用刺刀把箱盖撬开,好家伙,全是吃的,有罐头、压缩饼干,还有烤鹅。
他急忙跑回哨卡。
“喂、喂,都快起来。”
“咳、咳、掀啥被子嘛,”战士徐瑞清不满地嘟囔。
阳廷安故意严肃地:“有情况。”
一听有情况,战士们一阵风般穿好衣服,摸起武器。
“班长,啥情况?”副班长曾祥智着急地问。
“瞧,运输大队长送来了啥?”
战士们争先恐后跑到空投箱前。
“乖乖,这么多好吃的,够咱们吃俩月的。”
“这铁皮盒子里装的啥玩意,尽洋码子,识不得。”
“快往回搬吧,还愣着干啥?”
“班长,这事我看得请示。”班副曾祥智说。
“对,你们谁也不准动,我去请示。”
不一会儿,阳廷安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样?班长。”
“电话里指导员说了,东西不但不能留,还要给那边送过去。”
“送过去?没门。”’
“大不了一把火烧了。”
“送过去,也成,我这几天屙不出屎,手头有药,掺上点,让他们也屙屙稀。”新战士李世明是个精灵鬼,一肚子馊主意。
“行了,孙指导员说了,送东西也是外交攻势,要通过送东西,把政治课听的那些讲给他们听。”
“行啊,咱们也当当外交官,班长是大使;咱们就是二使、三使。”
阳廷安严肃地:“别耍嘴,徐瑞清,你通知他们,晚五点,在河北岸镇河石弯旁,三堆篝火为号,让他们来五个人,不准带武器。”
“我学的那几句印地语,半生不拉熟的,能行吗?”
“行,不是还有一整天嘛,要完成任务。其它同志换换衣服,做好准备,副班长,把你的胡子刮刮。”
“好吧!”徐瑞清硬着头皮往河边走去。“我去试试。”
“想着,不准携带武器。”阳廷安在后边喊。
三
1960年4月20日清晨,阴云已经消散,天空瓦蓝,中国代表团按照惯例到甘地火化处献了花圈。周恩来虔诚地默哀了三分钟后,又围着灵地转了一圈。从他那肃穆、忧凄的眼神里,任谁都会感受到涌塞他心中的那股莫大的悲哀。
此后,在6天的访问中,周恩来同尼赫鲁会谈了20个小时。
会谈的暇隙,周恩来和陈毅挨家访问了印度的各个部长。但是周恩来的苦口婆心没有奏效。
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旦被恶魔攥住了魂灵,便丧失了理智。
在古老的印度教中,天神有三个,一个叫大梵天,是创造之神,一个叫毗湿奴,是保护之神,还有一个叫“楼陀罗”;也称“大自在天”,这是个毁灭之神,他有三只眼睛,手执一柄三股叉,骑一头大白牛,头上有新月做装饰,颈上围着一条蛇。他长相威猛,性情可怕。现在,是哪一尊神在操纵驱使着婆罗多,他给印度带来的又将是什么呢?
四
由于四周都是海拔5000米以上的崇山峻岭,克节朗山谷天黑得特别早。
晚五点,镇河石旁亮起了三堆篝火,在一串串照明弹的指引下,印军五人由一个大胡子军官带着,越过河来。
副班长曾祥智带两个战士负责警戒,阳廷安带四个战士在河边迎接。
印军大胡子军官挂着上尉军衔,可能是个连长。阳廷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庄重地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大胡子军官也认真地还了礼,这使阳廷安心里多少好受些。
双方在空投箱两边席地而坐。
阳廷安说:“今天我们缴获到贵军的空投物资,本来应予没收,考虑到贵军已断粮多日,根据人道主义的原则,决定予以送还。”
别看这几句话普通,这可是由秀才李世明亲自起草,阳廷安默诵熟记的结果。
大胡子上尉显然懂华语,慌忙站起来,又行了一个军礼。
以下的谈话就不在谱了,李世明准备的对话提纲一点也用不上。
大胡子问:“听说贵军也缺粮食,为什么不留下?”
阳廷安拍拍胸脯说.“你看我们,一个个硬棒棒、胖乎乎的,像缺粮吗?”
班里仅有的两个瘦子李世明和杨秀洲,恰巧被副班长带走了。这倒是始料不及的。
“good,very good,”大胡子翘起了大拇指。
“今天咱们是第一次聚会,小徐,把东西拿出来。”
徐瑞清很不情愿地从挎包里掏出几个纸包和一瓶酒。徐瑞清的父亲是四川省的一位高级领导干部,酒是父亲托人捎来的,他一直藏着没舍得喝,不想今天被班长发现了,只好服务于外交大业。
“噢,烤羊肉,熏肠,还有酒。”印军官兵一个个瞪圆了眼睛。
一个长络腮胡子的士兵拿起酒,用牙咬开塞,贪婪地闻了闻,然后用印地语同大胡子说着什么。
徐瑞清听懂了,他说,这是五粮液,和贵州的茅台酒一样名贵,是中国最好的酒,八十年前,在巴拿马世界博览会上获过金奖。
“你倒知道得清楚。”徐瑞清心痛地“哼”了一声。
“吃吧!喝啊1”阳廷安故做大度地劝让。他也心痛,全班就这点打牙祭的东西,吃光了,下回不知啥时候才能送采。
大胡子嘴对着瓶子喝了一口:“噢,好,太好了。如果能喝到这样的酒,我愿意一辈子呆在这儿。”
阳廷安说:“那可不行,这儿是中国的领土,你们跑到这儿来干嘛?”
大胡子朝天指指说:“这是上峰的命令,我们也不知道。”
阳廷安想想指导员政治课上讲的话,说:“麦克马洪线是非法的,可是就算这样,我们也是守在线这边,没有过去。领土问题应该由两国政府协商进行解决,你们都越过中印传统边界线,把哨所建到我们这边,是侵略,是战争挑衅行为,你明白吗?”
“战争挑衅?不,上峰说了,你们还是些娃娃,不会打仗。”说完,大胡子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大口。
“如果我们真打呢?”
“真打,我们做俘虏好了,不过,要天天给我这样的酒喝。”
阳廷安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今年多大年纪。”大胡子问。
“二十岁。” .
“哦,这是我的儿子戈麦斯,”他指着身边一个留小胡子的士兵说:”今年十九岁,快,叫哥哥。”’
留小胡子的士兵站起采鞠了一躬。
“放心吧,我们打不了仗,以前都是这样,我们往前走,你们往后退,等到我们不走了,战争也就结束了。”大胡子可能喝醉了,说的不知是昏话,还是真话。
阳廷安站起来,严肃地说:“告诉你们上峰,我们的忍让是有限度的,如果把这当成窝囊可欺,那就错了。玩火的人,会被火烧死的。”
“哦,我们不玩火,我们没有可烧的东西。”
阳廷安憋不住想笑。
“带上你们的东西,走吧!”
大胡子勾了勾手指头,四个士兵抬起箱子,往河对岸走去。
阳延安挺得意地对战友说:“怎么样,我还像个大使吧?”
“屁,一滴都不剩。。”徐瑞清气恼地将酒瓶子仍了出去。
“哗啦。”这声响在沉寂的河谷里格外刺耳。
五个印度官兵慌忙卧倒在地,看着四周并没有危险,这才匆匆跑回了南岸。
五
新德里,1960年4月25日晚7时30分,周恩来将举行记者招待会。
消息传来,顿时轰动了新德里的记者。
各外国使馆及新闻台社都知道,在此之前周恩来曾提议和尼赫鲁共同举行记者招待会,这个意见遭到了印方的拒绝。为了使各国外交使团和舆论界对中国立场有进一步的理解,周恩来才决定单方面行动。
新德里的新闻记者向来以敢于藐视权威和大人物,以尖锐的诘问和发难使别人难圆其说而引为自豪,如今,居然碰上一个敢在狮子嘴上捋唇毛的。
晚7时一到,总统府圆柱厅里已是人头攒动、空无一席了。记者们静候周恩来登场。
经受过风浪和战火考验的周恩来阅历惊人韵丰富,他似乎已经预见到招待会上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为了取得先声夺人的效果,平息一下有些记者有目的的愤怒火气。人一到齐,工作人员便开始散发早打印好的周恩来声明,上面扼要简洁地阐述了中国的立场:边界从未划定,问题通过友好协商解决。在谈判未达成协议之前,双方应维持边界现状,不应片面行动,更不允许使用武力来改变这种状况。最后,周恩来将双
方的共同点或接近点规纳为六条,一并印在显赫的位置上。
一、双方边界存在着争议。
三、在两国之间存在着一条各自行政管辖所及的实际控制线。
三、在确定两国边界时,某些地理原则如分水岭、河谷、山口等应该同样适用于边界各段。
四、边界问题的解决应该照顾到两国人民对喜玛拉雅山和喀啦昆仑山的民族感情。
五、在两国边界问题经过商谈得到解决之前,双方应该各守实际控制线,不提出领士要求作为先决条件,但可进行个别调整。
六、为了保证边界安宁。便于商议的进行,双方在边界各段应该继续停止巡逻。
晚7时20分,周恩来、陈毅带领随行人员走近圆柱厅的边门。韦尔娜突然闪了出来,惶急地说:“总理先生,有帮人准备不顾外交礼仪向您发难,您可要小心啊!”
周恩来微微点头,从容不迫地说:“谢谢您,韦尔娜小姐。”说完继续前行。
韦尔娜又迅疾地抢到前边,语音凄颤地:“周,这不是招待会,是射击场,您是唯一的靶子,上千只枪口都瞄准了你,你不能进去。”
周恩来严肃了,轻轻抚了抚韦尔娜瘦削的肩膀。“放心吧,新德里的子弹打不倒我。”
韦尔娜没有危言耸听,的确,印度新闻托拉斯的一伙人,预先抢占了有利位置,准备在周恩来一走进大厅时.就狂呼口号,给他一个下马威。可惜得是,他们的注意力,被手中的周恩来声明吸引住了。以至周恩来跨进大厅,踏着红地毯,缓缓靠近前排居中的讲台时,才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中国佬,滚出去”!但这阵小小的骚动还没等掀起大浪,就被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淹没了。
周恩来用睿亮的双目扫视了一下会场,然后开始了45分钟的讲演,他的语音沉稳,略带沙哑,却极富魅力。台下的记者在笔记本上“唰唰”地记录着。周恩来再次重申了中国的立场:在东部边界,麦克马洪线是非法的。历届中国政府都没有承认,但是专虑到二次大战中,英国军队越过中印边界,在麦克马洪线内实行了军事管制,以及延续至今的现实,中国准备承认这条线,但必须签定一个协议。关于西部边界,周恩来认为应根据历史和现状,做具体的研究?尽管清政府早就在喀喇昆仑山口树立了界石,但中国政府还是愿意就有争议的地区进行磋商,以便制定出一条合理的边界。最后,周恩来情真意切地说:“中国、印度,都有着五千年的古老文明,印度的圣河佛殿、经典颂文,曾经给中华民族的成长注入过丰厚的营养,中国的四大发明,特别是造纸术和火药,也为印度的经济、文化的繁荣做过贡献。几千年来,我们一直和平相处,休养生息,在历史的长河中?,中、印之间从未发生过真正的战争。我希望,我们这一代人,即使遇到再大的问题,也应坐下来。通过协商、谈判解决。切不可对上辜负了列祖列宗的遗德,对下贻害后世子孙。”……
周恩来的演讲刚一结束.圆柱厅里便爆起掌声的大潮,韦尔娜拍着巴掌,兴奋地站了起来。数百名记者受到感染,也纷纷离座站起来。
在新德里召开记者招待会,是一种令人畏惧的煎熬。内政部长夏斯特里在一次招待会上曾被质问得面红耳赤,当场出丑。财政部长德赛竟在招待会中途被嘘下讲台。这一点各国的领导人和政治家都有耳闻。但是,令人无可争辩的是,自从周恩来跨进这座圆柱厅的第一步起,他就控制了整个会场,那些准备发难、炮轰的记者们,居然随着周恩来的一举手、一投足,语音的抑扬起伏,老老实实地聆听了45分钟,这确实令人不可思议。
周恩来端起茶杯,侧身呷了一口茶。他从不正对听众喝水,事无巨细,都处处体现出对他人的尊重,这就是周恩来的魅力之所在。
周恩来放下茶杯,掏出手帕揩了揩嘴角,发现后墙上挂着两幅巨大的肖像画。他认出来了,一幅画的是印度独立前的最后一位总督,蒙巴顿勋爵,另一幅是他的妻子,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丽女人。
周恩来的手帕停止于动作。为什么用这种使人回想起过去受奴役的东西来点缀总统府里最重要的厅堂呢?
周恩来转回身,清了清喉咙,说:“有位朋友告诉我,在座的有不少是战神鸠摩罗的子孙,准备好了炮弹轰击我。我觉得,心里有火、有气,就应该发出来,我愿意承受。因为,我是你们的朋友。”
这一下,会场居然沉静下来,出奇的静,终于,有一个留大胡子的人站起来说:“我是印度新闻托拉斯的记者,请问周恩来先生,中印边界的领土划分。已经是十分明确的了,难道还有什么必要再进行谈判,再重新划分吗?”
周恩来耐心地回答:“如果你对中印边界的百年历史多做些研究,并且能真诚地倾听一下中国政府韵呼声,我想,你是不会提出这种问题的。”
这位印度人刚坐下,身旁一位欧洲人站了起来:“我是英国路透社记者詹姆斯,总理先生口口声声要靠谈判来解决问题,请问,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你认为有什么资格和必要去讨论这东西的归属吗?”
周恩来严肃地说:“詹姆斯先生,在国与国的领土纠纷中,你刚才的比喻显然不十分恰当,我愿就这个比喻再做些说明,如果一个强盗夺走了别人的东西,那么原物的主人不该向强盗讨还吗?”
詹姆斯气急败坏地说:“你……你敢说印度是强盗。”
周恩来坦然地说:“强盗,有,但不是印度,而是英国的殖民政策。中国和印度是朋友,而且应该永远是朋友。”
后排一位记者拍了拍詹姆斯的肩膀,站起来问:“总理先生,你们不打招呼,在有争议的地区擅自修了一条公路,这难道也是在表示和平、尊重和友谊吗?”
台下响起得意的嘘声、口哨声。
周恩来诚恳地答:“不错,我们是在喀喇昆仑山侧修了一条公路,这就是青藏公路,是为了改善新疆、西藏地区的交通困难状况而修筑的,其中有几段因山脉阻隔,穿越了阿克赛钦地区的一角。我们原本以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中国领土。后来印度政府提出了抗议,我们愿意就此问题进行协商解决。如果这不算和平、尊重、友谊的话,那么印度政府越过传统的边界,在有争议地区建立军事据点,武装巡逻,不但不打招呼,而且逐步推进,动枪动炮,这又算是什么呢?如果说彼此都防害了感情的话,我们中国也仅仅是因为一条用于和平建设的公路。”
台下的记者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周恩来的雄辩虽早有耳闻,但今日才是第一次领教。
“我是印度独立报记者托姆拉。总理先生,你不认为,中印之间的领土争端,愈演愈烈,直到今天动枪死人的境地,完全是你们自恃大国身份,对印度横行侵犯的结果吗?”
周恩来冷峻地说:“不对。缅甸、不丹、尼泊尔都是小国,也都和我们有麦克马洪线的困扰,可为什么我们能和平地达成边界协议呢?事物的逻辑并不是当一个大国与一个小国发生纠纷的时候,大国就必然是无理的、蛮横的。如果这样的逻辑成立,那么印度同巴基斯坦、锡金的边界纠纷,也是大国欺侮小国吗?事实上,印度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是一个小国,她的综合国力,她的人口,她的国际地位和威望,尤其她引以骄傲的几千年的古代文明,一丝一毫也不比中国差,这怎么说得上是大国对小国的侵犯呢?”
托姆拉激怒地涨红了脸,晃动着粗短的胳膊,扯着嗓子喊:“不管怎么说,你们是侵略者,是你们伤害了印度的感情,你们要滚出去……”
周恩来的面孔异常冷竣,语气却异乎寻常的平稳:“如果说到伤害感情,我想反问一句;究竟是谁伤害了谁?’去年我国在平定西藏叛乱时,明知有些人背后搞鬼,我们并没有责怪,而是在采取军事行动前,电告贵政府,保证对印度侨民提供保护。叛匪首领达赖喇嘛逃往贵国避难,中国政府根据‘对政治犯可以给予保护’的国际惯例,予以了宽容。在边界纠纷中,中国军队没有前进一步,连例行的边界巡逻也停止了。我们伤害谁了吗?可是印度政府呢?面对领土纠纷拒不谈判,至今不断派出军队在我领土内巡逻。多次开枪,打死打伤我边防军民。去年,在我国处理自己的内政西藏问题时,各城市都举行了大规模的反华游行,声援西藏叛乱集团。更令人无法容忍的是,去年四月,在贵国孟买,政府怂恿一批歹徒,将我们伟大领袖毛泽东的肖像贴在中国总领事馆的墙上,往肖像上抛掷变质鸡蛋、烂西红柿和砖瓦泥块。请问,这是什么?这不仅是伤害了我们的感情,而且是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侮辱。”
托姆拉惶急地辩解道:“那是一小部分人,绝不能代表印度政府……”
坐在周恩来身侧的外交部长陈毅猛然站了起来,抓起话筒怒不可遏地喊道:“够了,不要狡辩了,我只说一句,中国是受到损害了,中国是受到了损害了,毛泽东有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谓予不信,皇天可鉴。”……
大厅里的人被陈毅的话全部震慑住了,记者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苦笑着摇头,尴尬地喘气。
在座的每个人都明白,陈毅不光是外交部长,而且是身经百战的元帅。
周恩来接过话筒说:“请愿谅,我的外交部长是军人出身,打了二十多年仗,脾气不好,附才是一时愤慨所致,并非威言恫吓。我想最后再说一句,中印两国都曾是帝国主义的殖民地,饱受过帝国主义列强的欺凌和蹂躏。中印两国应该友好、和睦。自家的事好商量,绝不能让边界纠纷再继续扩大,以致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韦尔娜站起来,极严肃庄重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总理先生能够坦诚相告吗?”
周恩来扬扬手说:“我想,我会尽其所能的回答你。”
“那好,据我所知,您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比我的父亲还要大八岁,可是,你为什么仍然那么年青、美俊,像个小伙子,能回答吗?”
全场上静默有顷,猛然炸锅般爆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将刚才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驱赶得纤缕不存。
与刚才舌战群儒,大展辩才的情形相左,此时的周恩来,倒真有些腼腆了。他望了望身旁忍俊不禁的陈毅,又摊了摊两手,嗫嚅着说:“这样的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不行。”这两个字,居然是上千名记者用不同语言异口同声发出的轰鸣。
周恩来搓了搓两手,说:“好,我回答,我只是按照东方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进行生活的……我……”
周恩来话音未落,台下的掌声、叫好声犹如天边滚过的巨雷,上千名记者全部站立起来,跺着脚,拍着巴掌,喉咙里喧泄着各种代表欢乐和赞赏的音符。
这浑杂的持续长达七分钟的雷声里,当然包括刚才那些曾向周恩来发难的人。
韦尔娜狡黠的长睫毛不再眨动,也不再欢叫、拍掌。她大睁着美丽的眼睛,定格似的凝望着台上的周恩来。
人格的力量是伟大的。
六
北京,中南海。
景山、瀛台、北海的白塔,飞檐拱角的楼台亭榭,屋脊上一层层鱼鳞状的琉璃瓦,亭院里的假山寿石、古槐苍柏,都被瑰丽的晚霞踱上一层玫瑰红般的金珀。
周恩来夹着几份文件,轻轻走进了丰泽园。
卫士长李银桥见总理来了,迎上前刚要打招呼,被周恩来用手势止住了,他望了望毛泽东的寝室,尽量压低声音问:“主席起来了吗?”
李银桥摇摇头,“主席好象有什么心事,躺下好一会儿,还翻来覆去的,吃了几片药,也不顶用。折腾累了,刚睡着一会儿。总理,主席有话,您一来,就让我叫醒他。”
周恩来拉住李银桥的胳膊:“没什么急事,别吵醒他,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那,您先到客厅坐,我给您冲杯茶。”说完转身进了菊香书屋。
周恩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庭院:几簇一人多高的龙爪槐,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各色花木,根部都松过土,显然刚喷过水,地上还有濡湿的水迹,几株盛开的月季,花瓣上沾着露珠般的水滴,益发显得娇艳、妩媚;迎风晃动的十几株百日红,如一支支粗如儿臂的火炬,在暮蔼夕光里耀眼的醒目。
周恩来转身走上长廓。窗框上,黄铜铸就的纱窗金光闪闪。总理伸手摸了一把,居然纤尘不染,总理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银桥出来,说:“总理,屋里坐吧!”
周恩来问:“屋头两畦菜是你们种的?”
李银桥说:“不,是主席种的,一畦子辣椒,一畦子劈菜,主席说,劈莱这东西好,啥时候吃,啥时候掰,掰了还长,不浪费。”
周恩来沉吟了一下,问:“主席近来饮食还好吗?”
李银桥说:“主席的胃口一直很好,杂粮蔬菜,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蛋,不吃肉。我看出来,他很想吃,可他不让我们做。他自己常嘟念,全国饿死那么多人,我的错,我的错。我们卫队有探家回来的,他一定要见面谈谈话,起初,许多战士不敢讲,他就一个劲地说:‘吆要紧、讲、讲。’后来,战士就说了,当讲到村里的老百姓没东西吃,把花生壳碾碎了,吃了拉不出屎时,他就流泪。讲到村里死人太多,活人也没力气往外抬时,他就直摇头,后来他就不问了,整天闷在屋里,不说话,再不就是拾掇他的菜地。”
周恩来点点头说:“我刚才看过了,卫生打扫得很好,但主要的是照顾好主席的生活,多想些办法,为他改善伙食,增加营养。”
李银桥说:“您放心,这边我们会照顾好的,总理,您也要多保重。”
“走,去看看主席的菜地。”
两人走到菜地头,两畦菜都绿油油的,不少辣椒棵上还挂着红红绿绿的辣椒。
周恩来说,“去,找个耙子,咱们松松土。”
李银桥说:“总理,这点小事,哪用您动手,我们刚拾掇完卫生,菜地还没来得及弄。”
周恩来故做生气地;“什么时候学会了犟嘴,去,找个工具来,咱们一块干。”
“噢好,哪一位在觊觎我的蔬菜?”不知何时,毛择东已从寝室里出来,上身着一件袖口挽到臂间的白褂子,嘴角上还挂着诙谐的微笑。
“主席,”周恩来拍拍手上的土,站了起来,他看出毛泽东今天气色很好,眉目睑庞上都有种焕发的神采。
“恩来,鄙人的菜种得怎么样?”
周恩来笑着说:“长得不错,不过,我看好象肥料不太足。”
毛泽东认真地说:“对嘛!我说让他们弄些水粪来,他们说味道不好。啥子味道?没有屎粪臭,哪有稻菽香吗!银桥,听到了没有?”
李银桥不好意思地答:“听到了。”
“我的话可以不听,总理的话你们可要听噢。”
李银桥说:“主席,放心,我们马上就弄。”
毛泽东挥了下手,“走,咱们屋里谈,好久没谈了,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哩!”
在客厅落座,毛泽东问:“恩来,经济情况怎么样?又有饿死人的报告没有?”
周恩来谨慎地说:“自从‘三自一包’的政策下达贯彻后,农村经济恶化的势头已经减弱,各省地市普遍开展了自产自救的运动。对河南、山东、河北、四川几个严重缺粮的省份,中央调出了一大部分库存的粮食,估计能解燃眉之急.河南信阳那种大面积死人的事件,可能不会发生了,但从根本上扭转局面,还要靠生产的发展。这一点,国务院、农业部都做了具体的部署。”
“恩来,印度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我今天来,就是想汇报一下这方面的情况。我的访问看来没有解决问题,现在,印度国内的舆论非常激烈,尤其是国防部长梅农,叫嚷要和我们打一场有限的战争,在这种气氛中,尼赫鲁也越来越强硬,我几次去信,希望举行高级会议,解决边界争端,他都坚决拒绝,他强调,会谈的前提是我们的军队全部撤出有争议地区……”
毛泽东“唔”了一声,皱着眉头说:“这不行,我们都撤出来,让给它,将来还谈些什么?中国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是小学课本上都有的,不能轮到我毛泽东,领土就变成了九百五十万、九百三十万,我无法向六亿人民交待,嗯,印度这样强硬,一定有后台吧?”
周恩来说:“英国、美国支持他们不用说,据可靠情报,苏联也私下支持他们,从我国撤走的专家中,有一大部分已转往印度,苏联援印的加莱钢铁厂,如今已开工生产,钢铁产量翻了一番,……据说苏驻印大使维列基正准备同印签订新的经济协定,贸易额还将增长一倍。为了边界战争,苏联还准备提供40架图——12运输机。”
毛泽东说:“古有名训:生意不成礼义在吆!看来人家是不讲礼义喽。”
周恩来继续说:“巴基斯坦有家报纸说;印度跟中国制造麻烦,与其说是为了争领土,不如说是为了搞到更多的军援。每当美国国会开始考虑援外计划时,印度就毫无必要地仇视中国,以便借抵抗美国敌人的名义捞取更多的美援。现在又到了美国国会表决具体拨款的时机,印度就更频繁的引起边境冲突。”
毛泽东点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啊!蒋介石的军队就是这样,打一枪,看看主人的脸子,赏两块银元,就再打,不赏钱,就泄气喽!”
周恩来说:“现在中印边界非常吃紧,不少边境哨所受到威胁,战士和边民的哇命;安全得不到保障,零星枪战时有发生。西藏、新疆军区多次来电,询问该怎么办。”
毛泽东点着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站起来,缓缓镀着步子,待慢慢将烟雾吐尽,说:“尼赫鲁是我们的老朋友,他是同我们建交的第二个国家,为新中国在世界地位的提高出过力,我们不能对不起人家。他不谈判,不要紧,我们可以等。谈判的大门,不能从我们这边关上。电告西藏张国华、新疆何家产,在边境纠纷中,我们坚持不先放一枪,不先伤一人,尽量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但我们不能退,退了没得理讲。犬牙可以交错、要准备长期武装共处。总之,我们不想打仗,再做最后一次努力,让尼赫鲁走到谈判桌上来。……”
周恩来走出丰泽园的时候,已近午夜。天空一轮明月,倾洒下皎洁的银辉。阵阵微风传送着喁喁的夜的梦呓,中南海里的水波漾动着鳞鳞的金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宁静、平和、寂远……
然而,西部边疆,成群的机组,编成梯队的坦克,正向喜玛拉雅山下的中印边界开进。战争,无可躲避地强加到中国人民的头上。
第二章 “里窝那”作战计划,印军的坦克碾碎了喜玛拉雅山的积雪,二十四把刺刀对准了中国士兵的胸膛
一
1962年10月1日,正逢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三周年大庆。当首都北京的夜空鸣响着隆隆礼炮,绽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的时候,印度首都新德里国防部作战厅里,正在进行着决定印度命运的作战会议。主持会议的是印度国防部长梅农。参加会议的有陆军总参谋长塔帕尔上将,前陆军参谋长蒂迈雅上将,参谋局长考尔中将,东部战区司令莱普森中将,第三十三军军长乌姆拉欧·辛格中将,印度第四师师长尼兰儋·普拉沙德少将,参谋部助理迪隆少将,总参谋部作战处长帕利特准将。此外,还有三位文职官员,内阁秘书凯拉,国防部秘书克萨林,印度情报局局长马立克。
身为文职官员的梅农,虽然担当着国防部长的重任,但当他面对着一个个肩扛金花、绶带斜挂的将领时,总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压迫感。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他的看家法宝便是斥责、嘲笑他们。因此,属下的将领对他多有不满,可又不得不感激他,因为他用频繁的调动不断晋升他们的军衔,同时又大幅度地提高了军官、特别是将军们的薪金。他在任期间,军队的武器装备也得到了很好的改善,尤其是他同尼赫鲁之间极亲密的私人关系,没有一个军官不对此感到畏惧。
梅农首先做了简短的开场白后,说:“尼赫鲁总理已前往伦敦参加英联邦总理会议,临行时授权让我制定一个将中国军队清除出去的作战计划,我已经指令总参谋部拟定了,这就是‘里窝那’作战计划,下面就请帕利特准将宣读作战计划的文本。”
帕利特准将摊开文件夹,说:“取名‘里窝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这是一个地名,意大利的一个港口,二次大战时,总参谋长曾在那儿做过战,仅此而已。
接着,他宣讲了作战的任务和要点,在东部,要占领塔格拉山脊,将中国军队赶出塔格拉山,在西部,要拔除中国军队的二十一个据点,占领全部有争议的阿克赛钦地区。为了加强东部的军事力量,拟在最快时间内组建特种部队第四军,考尔中将亲赴东北边境指挥,并兼任第四军军长。进攻的准备,要在10月10日前完成。
帕利特准将刚刚讲完,蒂迈雅上将就高声喊叫起来:“不可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你拿什么去组建第四军?凭什么同中国军队打仗?怎样在10月10日前完成进攻准备?你知道那儿的地形地貌吗?全是1万4千英尺以上的连绵不绝的大山,在地图上量出三个小时的行军距离,实际要走上三天。后勤保障全部要靠空投,可是,那儿连一块空投的平地都找不到,制定这种计划,不是疯子,就是傻瓜。”
考尔中将敲了敲桌面,严肃地说:“蒂迈雅将军,请你放尊重些,这份作战计划,是我和塔帕尔上将一块制定的,你尽可以批评、修正,但决不许可诋毁,更不能全盘否定。要知道,印度的每个人都不耐烦了,指责我们为什么不把中国人赶出去。许多报纸骂我们是胆小鬼,不能担负起保卫祖国的重任,做为一个军人,你能忍受吗?再不行动,政府就要垮台,我们都要被送上绞刑架,你懂吗?”
蒂迈雅冷笑连连地说:“如果这个计划出自别人之手,或许还有探讨的可能,可是你一参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短短的十年间,你从一个少校升到中将,坐上了参谋局长的宝座,你算什么,你真枪实弹的指挥过一次战斗吗?还不是凭着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巧舌如簧的嘴。为了你的提升,我曾经辞职过一次,很可惜,没有挡住你亨通直上的官运。这一次,我豁上一切不要,也要阻止你,什么‘里窝那’,完全是几张烂纸,你也绝不能出任第四军军长。”
考尔尖利地说:“你最好放明白些,这是作战会议,不是可以随意进行人身攻击的议会,我的任命书是尼赫鲁总理临行前亲自签署的,为此你尽可以再辞职一次,不过这回,不会有人再劝你收回了。”
这一刀深深刺穿了蒂迈雅的心脏。两年前考尔由第四师少将师长升任参谋局长职务时,蒂迈雅曾极力反对,认为他好夸大言辞,极富幻想,又无实际作战经验,担任仅次于参谋总长的职务,确实不能胜任。但尼赫鲁断然否决了他的意见,直接签署了任命书。为此,蒂迈雅一气之下,请求辞职。如果蒂迈雅坚持到底的话,那么军队内任人唯亲的裙带路线真相或许会大白于天下。然而,蒂迈雅在尼赫鲁一番恳切言辞的劝导下,收回了辞呈,尼赫鲁便给了他一个闲职。新闻界为此做了一番沸沸扬扬的报道,责怪他的“儿童游戏式的”小孩子脾气。蒂迈雅将军受尽了凌辱。从此,便也雄风殆尽,闭门不出了。
但是,做为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军人,他始终关注着中印边界的军事纠纷。当看到尼赫鲁推行考尔的前进政策,不断往前推进,修建了一个个军事哨所时,他感到既可悲又可笑。这只是一种小孩子捋大人胡须的游戏,一但大人被扯痛了,便会给一巴掌。为此,他多次给尼赫鲁写信阐明这种做法的愚蠢可笑,希望他能下令收回军队,聚成铁拳,在关键方面给中国军队以致命的打击。然而,尼赫鲁却宠信梅农和考尔,默许他们继续往前走。第一步是把哨所建到中国哨所前面,看到对方没有动作,第二步又把哨所推进到中国哨听的后面,切断中国哨所与主阵地联系。现在他们要推进第三步了,把中国士兵的哨所拔掉赶出去。这可是潜藏着最大危机的一步。蒂迈雅根据一生的作战经验认为:前两步中国忍让了,第三步绝不会忍让。积蓄已久的中国军队不但会打败他们的进攻,而且会趁势反击过来,消灭全部印方边境部队,甚至会趁势追击,攻估新德里。这是决定国家命运的时刻,他不能再沉默了。他自报奋勇参加了这次作战会议,又挺身而出陈述了一大通理由,然而,他除了从辛格中将那饱含同情的目光中得到些许安慰外,其它的都是漠然的冷眼和嘴角的蔑笑。他绝望了,喜马拉雅山不只是美丽的雪山女神,她还有两个恶魔的化身,一个是难近母,一个是时母,她们不仅相貌狰狞,而且性情残酷,全印度的婆罗多将毁在这两个恶魔的手中。不知是哪根神经的灵感,使他忽然想起长篇史诗《摩河婆罗多》中的这个传说。他两眼含着盈眶的泪水,缓缓站了起来,颤抖无助的手,无意间碰翻了茶杯,茶水溅到了考尔笔挺的军服上,考尔惊呼了一声,接着暴怒地搡了蒂迈雅一把,险些把老头子推个趔趄,愤愤地说:“老精怪,早下台了,还啰嗦什么,不知羞耻。”
蒂迈雅仿佛没有听到,呻吟着说:“部长先生,快从梦中醒来吧!中国军队并非不堪一击,也不会永不还手。想想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想想朝鲜战场上的美八军,想想刚附被镇压的西藏军队吧!我不想说,可我不能不说——中国军队要胜过我们百倍。”
这最后一句,激怒了在座的全体高级将领。顿时,椭圆形的会桌上响起一片责骂声:“你不配当军人!”
“浑蛋!”
“卖国贼!”
“滚出去!”
“滚!”
蒂迈雅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恳怜地望着梅农。
梅农只是眨动了一下厚眼皮,连头也未抬,挥挥手说:“你走吧,你确实老了。”
蒂迈雅用手背抹了抹老泪横流的脸,挪着颤巍巍的步伐,弯着沉重的腰脊,向外离去。
临近门口时,他忽然转过身,威风凛凛地大喝了一声:“狗崽子们,你们将一个个被抢毙。”
随着重重的一声门响,作战厅里沉寂下来,许久没有发言,蒂迈雅的预言,仿佛将在座的人心都冻僵了,凝固了,失去了灵动的活力。
许久,这沉默都未被打破。
忽然,作战厅里响起了一个悠长、平稳,时而还有起伏变化的鼾声。
国防部长梅农,旁若无人的伏在桌上睡着了。
这位动过一次脑手术的老人,尽管有爱打瞌睡的毛病,但是今天的会议,他似乎不该睡着,这是决定印度命运的会议,也是决定他命运的一个夜晚。
当两个格斗的巨人,拔出腰间锋利的剑,准备向对方的要害一刀捅去的时候,他却睡着了。
暴怒而又狂傲的考尔对着梅农的耳朵,大喊了一声:“继续讨论‘里窝那’计划。”
……
二
夜幕又笼罩了整个天庭,纷纷洒洒的细碎的雪花,从司雪女神的花蓝里抛落下来,清洗装扮着凡尘世界。
亘古至今的喜玛拉雅女神,仍稳坐在莲花座上,大睁着高洁、慧智的两眼,低首俯瞰着今世万物间的生息、眠服、争夺、厮斗。
她入定般地祈祷着,没有喜悦、没有哀伤,没有警世的劝慰,也没有慈怜的叹息。一任周身洁白的雪衣上,又披上一层崭新的羽纱。
她并不寂寞,在她裙裾的两侧,有两条千年古道。一条由西藏的霍炉,达旺,到提斯浦尔进入印度,另一条是从新疆的和田,翻越葱岭塔格拉山口,进入这个山脚下的佛国。每年的7至9月,这两条古商道上白日牦铃叮叮,夜晚篝火点点,牦牛上驮着一宗宗货物,旅人扯开喉咙,高亢着动听的山歌,如蚂蚁般,在山脚下爬过来,爬过去。有时,也不乏怖道的高僧,取经的和尚从这儿经过。一千五百多年前,唐朝一个叫陈玄奘的和尚,就是从西边这条古道过去,在烂陀寺颂经五年,到各法地传经十二年,然后又从这儿回去的。
陈玄奘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前后僧徒往天竺者,首自法显、法勇,终于道邃、道生,相继中途一十七返,取其通言华梵,妙达文荃,扬导国风,开悟邪正,莫高玄奘焉?”
这是什么声音,低沉、暗垭、粗重而又恐悸。
夜幕里,一个个“小甲虫”正沿着雪山女神垂在前胸的手臂颤颤的蠕动。她猜悟到了,这是坦克,当今尘世的杀人武器,它有钢铁的外衣,坚硬过铸塑自己躯体的岩石,它能喷射致人死命的炸弹,将现世的万灵之长送往另一个世界。
它后面跟着一列列的士兵,都是吸吮着自己的乳汁长大的生灵。他们背着杀人的凶器,正兴高采烈的走过来。好象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崎岖的山路,能变得再陡峭、再狭窄些吗?让他们走得慢些、再慢些。
天庭飘落的雪花,能洒得浓些、再浓烈些吗?让他们被热血激昏的头脑清凉下来。
他们还在急急地行走。
知道吗?你们是在去赶赴一场生死宴会.结局只有一个——杀人或被杀。
喜玛拉雅女神睁开穷通千年的慧眼,看到了割断的血管流淌着血的浓浆,洞穿的胸膛喷溅着血的雨滴,迸飞的弹片撕裂开血的肉体,……晶莹的雪岭被污血浸塌了,洁白的羽衣被浓烟灸黑了,无数的死之幽灵在空中飘荡、浮游,苦痛的呻吟和怨毒的诅咒充斥宇宙。
死神在颠狂地舞蹈。
两边都是可爱的子民,该庇护哪一方呢?
女神的慧眼酸楚地合上了。
也许,在法轮上,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劫难。
三
在喜玛拉雅山脉的千百条峡谷中,克节朗山谷也许是最美丽的一个了。
每年春夏,冰山上的积雪融化,顺着脊坡流下来,汇成清澈奔腾的克节朗河。受南季风的影响,河边草木葱茂,百鸟啁啾。沁绿的草坪上,几十种野花,随着气候的演变,霓虹灯般调换着绚丽的色彩。逗引得千姿百态的蝴蝶,在这儿翩跹飞舞。
这是一个未染红尘的神话世界。
此刻,中国士兵吴元明跨过克节朗河的择绕桥,来到桥西哨位上,正守护着这块原始的圣地。
他今年二十二岁,四川江津县人,在这儿站岗已经一年多了。
他由衷地喜爱这个地方。
这儿莫不是家乡的再造吧!瞧,那涂满绿彩的石壁,不就是家乡的翠屏山嘛?哨位旁那片青葱的毛竹,正是儿时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游乐场呀!
还有那熟悉的长长短短的知了的鸣唱;
还有那闻惯了的草木泥土的青涩的气息。
唯一不同的是,这儿的山大都戴着顶白帽子,一年四季总也不摘。指导员说,那白绿相间的地方是雪线。
它不热吗?每年暑季,吴元明一下岗,就爱脱掉衣服,浸到克节朗河里。这水冰冷、清澈,—会儿就能凉透肺腑。茶道上说:雪水沏茶是上上品,甩克节朗河的水冲茶,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好的。自己在里面洗澡?是不是太可惜了。
这些天,他不那么悠闲了。印军的飞机,时常在头上转,树林里,也不时闪露出一张张长满大胡子的脸。前天,他们居然围着桥头,修了三个地堡。他们要抢估这块地方吗?吴元明的心缩紧了。
在这儿站岗,无疑是站在狼群之中了。
他不怕,他是***员了。再说,后边有主阵地,翠屏山后面(他愿意这样叫),家乡的父老姐妹都在看着他。
果然,上岗不一会儿,印军从一个个地堡里钻出来了,摆手、叫喊、端起枪做射击状。可是吴元明不理睬他们。
一个布巾缠头,黑纱裹须的军官,带着三十多名士兵,端着机枪、冲锋枪和上了刺刀的步枪,一步步逼了过来。
二十米。十米。六米。
他们想干什么?吴元明心里有点发毛,端冲锋枪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不能退,一步不能退,这是哨位,祖国的领土,死也不能退。
打死我可以,我这扳机一搂,就是倒不了,也能赚他们十个八个。可千万不能当俘虏。不能给家乡人丢睑。
印军停住了,印军官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一个铁塔般的大个头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走到他跟前。刺刀的尖刃离吴元明的胸瞠只有一厘米。
这家伙个头太大了。吴元明只好把冲锋枪口上移,对准大个子兵的胸瞠,紧握板机的手里满是汗水。
双方的目光在对峙。
四只眼睛,便是四柄利剑,在突刺、撞击、劈杀……
这是胆的角斗,
这是力的抗衡;
这是信仰与荣誉的竞赛。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大个子兵的目光由狰狞、凶厉,逐渐变得犹疑、怯懦了,目光的正锋,避开了直接的对刺,缓缓下移,最后凝注在黑洞洞的枪口和吴元明紧扣板机的食指上。
吴元明的心坦然了,嘴角浮起一层蔑笑。
敌人的意志垮了。
果然,大个子兵持枪的双手开始颤抖,渐渐地,门板样宽厚的躯体竟打摆子般哆嗦起来。
上来两个印度兵,把他架了下去。他已经不会走了。
印军官恼羞成怒,一挥手,又上来一个。
这一个块头也不小,谁知更是个草包,刚上来胳膊就发麻,只好由双手端枪变成单臂挟枪,两手轮替着甩来甩去。
于是换上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吴元明如钢浇铁铸的一般,一动不动。
印军官亲自出马了。
后面三挺轻机枪张开支架,抬起枪托。
二十多个士兵“哗啦”围了上来,将吴元明困在中心。
刺刀十层层、一叠叠的布满脸盘、胸膛、肩胛、后背……
有一把刺刀竟对准他的眸子。
阳光下,钢刺的光波晃动得难以睁眼,眼睫毛都感觉得到森森的寒气。
总共二十四把刺刀。
二十四把刀,犹如二十四颗恶狼的撩牙,随着一声呜咽,刹时便会把他撕咬得粉碎。
吴元明右手的板机扣得更紧了。
“不能开枪。”
“绝不能先放第一枪。”
“这是中央军委、毛主席的命令。”
吴元明昂起头来,泰然地望着远处的雪山,飘绕的白云。
他觉得,自己就是翠屏山。
不,绿色的衣领是“雪线”,他是喜玛拉雅山。
在“雪线”之上,还有一颗镶着国徽的“太阳”。
四
“报告旅长,先遣支队报告,因天黑路陡,加上降雪,部队无法行进,可否就地宿营?报告完毕,上尉参谋尼兰儋。”
达尔维准将走下吉普车,仰头看看黑幽幽韵天幕,又抬腕看看手表,表盘上的绿色莹光指针告诉他,已经凌晨一点了。
“通知部队,安排好岗哨,就地宿营,何时开进,等待命令。”
“是,”尼兰儋行了个军礼,转身向前跑去。
“走,跟我到前边看看。”达尔维披上大衣,对两个卫兵说。
大衣轻便、暖和。这是妻子亲手缝制的。她知道这儿山高天寒,军队下发的羊皮大衣太重、太厚,达尔维不愿穿,便跑了几家皮毛店,买了块貂皮,又连夜赶制出来。
如今抛下娇妻爱子,露宿在这荒山僻野里,心中自有无法倾诉的苦涩。
沿途,士兵巳在架设帐篷,虽然忙碌,却没有声响,显见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
达尔维走到部队最前面。飞雪中隐约可见一道险峻的山梁。路边,两个士兵在低声痛苦的呻吟。
“怎么回事?”达尔维关切地问。
“报告旅长,他们从山坡上摔下来,扭伤了腿。”旁边一个军士长身份的人报告。
一听说是旅长来了,两个伤兵坚持着要站起来。
达尔维按住他们的肩膀,蹲下身子,轻声问:“伤得重吗?”
一个士兵说:“报告旅长,我的脚踝扭了。
达尔维从兜里掏出微型手电筒,仔细看了看。脚踝肿得很粗,紫红。单薄的胶鞋扔在一边。另一个士兵说:“我和他一块滚下来了,腿扭伤了,不能动。”
达尔维撸起士兵的裤腿,腿部有好几块擦伤的血渍。
这是两个年青的土兵,柔软的唇毛还不能叫做胡须。因穿着单薄,躯体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达尔维站起来,对军士长说:“帐篷搭好后,马上把他们抬进去,天亮送旅部救护所。今夜取消灯火管制,可以燃火取暖。”
“是。”军士长惊喜地喊。
“旅长,师部来电。”尼兰儋又跑过来报告。
“念。”
“达尔维准将,你部是否按预定时间开进至指定位置,请速回电。”
“预定时间?指定位置?见他鬼。”
回到旅部的帐篷,达尔维拿起话筒:“接师部,我直接和师长通话,”
报务员抬头望望满面怒气的旅长,迟疑地思忖着是否该提醒旅长,通话要用密语。
“普拉沙德少将吗?我是达尔维准将,目前,我们被困在4300高地北侧,夜暗路滑,无法前进,我巳命令部队宿营……”
………………
“什么,到达旺?见鬼,到达旺还有80公里,眼下这个山梁我就翻不过去,坡太陡,有65°……”
………………
“普拉沙德将军,再提醒你一遍。我们不能听参谋部那些浑蛋的话,犹其考尔,那是个蠢驴,傻瓜。什么‘前进政策’,到前面建那么多分散的据点干什么?”
………………
“把中国人赶出去?将军,你还在做梦,光二十个据点的后勤保障我就应付不了。吃、喝、穿、用,全要靠人背,这儿没有空投场,我不能让我们旅的官兵都变成挑夫。
………………
“克服困难?谁都会喊,你采试试.雪地里,我的士兵穿着单衣,他们每人只有一床毛毯,马上大雪封山了,皮鞋也没有即便把他们赶上山去,也会风冻成肉干。”
………………
“什么?让考尔来,我拒不执行。”
达尔维愤怒地摔掉话筒。
尼兰儋站在达尔维面前,鼓足勇气说:“旅长,我不许你这样辱骂考尔将军。”
“噢!?”达尔维坐在折叠椅上,点着一支雪茄,上下打量了尼兰儋几眼。
“考尔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么时候?”
“四年前。”
“什么地方?”
“东边,埃尔佛尔峰。”
“怎么回事?”
“四年前,我渡假时,和两个朋友一块去爬埃尔佛尔峰,恰巧碰上雪崩。我们掉进了峡谷,两个朋友都摔死了。我背的帆布袋救了我,我被挂在一根突出的树杈上。当时虽没死,可是绝望了。那时正是封山的季节,不会有人到山里来的。可是出了奇迹,考尔将军那时任第四师师长,封山后去视察高山哨所,恰巧路过那儿。我的呼救声被他听到了。他把尼龙绳固定在汽车上,坠下冰川,将我背了出来。”
达尔维站起来,抽出嘴里的雪茄,踱着步说;“嗯,很侥幸,很精彩,像小说里的故事。不过,你要知道,一个优秀的登山运动员,不一定是个好将军。”
“可他是为了国家啊!把中国人赶走不对吗?”
“对,对极了,可愿望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的前进政策,制定的根据是中国不会反击。凭这一点,他就不配做军人。”
“可我觉得他很勇敢,很果断……很英明,也很漂亮。”
“你被恩情蒙住了眼,你没看透他。他从没打过仗,却在指挥一场战争。这是印度军人的悲哀。”
达尔维脱下大衣,躺到行军床上,望望神情苦痛的尼兰儋,说:“好了,我的参谋,你尽可以膜拜他,可我不,他没救过我……”
“呯,呯”两声锐利的枪声,划破了雪山的暗夜。
达尔维猛然坐起,惊问:“怎么回事?”
一个军官跑进来报告说:“廊尔喀营抓到了几个藏民,我们怀疑是中国军队的侦察兵,藏民说是做毛皮生意的。双方动了手。”
达尔维漫不经心地问:“解决了吗?”
军官说:“都绑起来了,正在审问。”
“唔,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是,他们带了不少毛皮,今夜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
“可以。”达尔维将大衣盖在身上。
“我的参谋,我可要睡了。但愿你的救命恩人这次别把你送给死神。祝你做个好梦。”
五
天早透黑了,山林的夜,出奇的静。只有克节朗河水永不疲倦地弹奏着舒缓的小夜曲。
桥面坑道里,潜伏着三名中国士兵,
这是我边防团派出的前卫警戒哨。
吴元明半蹲在坑道里,一边咀嚼着苦涩的草根,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敌情。
他清楚地记得上岗前连长刘道臣的话。
“根据情报,敌人这几天可能有行动。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
“择绕桥是主要的通道,要保护好,桥西阵地不能丢。”
“敌人如果向你们并枪;你们可以还击。这是昨天军区张司令员来视察时下达的最新命令。今年以来,我们巳经有49名战友倒在他们罪恶的枪口下了,这笔血债一定要他们偿还。什么时候反击,听命令。”
对面树林里发出一阵唏唏嗦嗦的声响。
吴元明赶紧捅了捅身边的沈定湖和王确云。
今儿个敌人要动真的了。
果然,树林里出现了几个黑瞎子般的人影,慢慢向白天的哨位逼近。
哨位上有两个穿军装的草人,是吴元明和战友们扎的,晚上立在那儿,和真的没啥两样。
敌人上当了,吴元明慢慢探出枪口,心里忍不住想笑。
“哒哒,”两声枪响。
印军打响了第一枪。
吴元明冲着响枪的地方“嘟嘟”就是一梭子。
只听对面“哎哟”了一声。山林又恢复了沉寂。
沈定湖贴着耳朵问:“敌人撒了吗?”
吴元明悄声说:“只敲掉一个,他们肯定还要搞鬼。”
“轰隆!”一声爆炸。两个草人倒了。
敌人以为枪没打准,扔出了两颗手榴弹。
沈定湖正要还击,吴元明一把拉住他,咬着耳朵说:“别急,等他们露脸。”
果然,几个印军见没动静,站了起来,晃了晃手电筒,要欣赏一下刚才的战果。
“打!”吴元明的枪口首先喷出了一溜火舌。沈定湖、王确云的冲锋枪也刮风一般响了起来。
敌人像受了惊的兔子,回头便跑,
晚了,愤怒的子弹雨泼般倾泻过来。
枪声停了,一个受伤的敌人还在高一声低一声的痛苦地喊叫着,他大概是刚才那伙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了。
敌人被激怒了,三个地堡里的轻、重机枪,一齐向他们这个小小的阵地倾泻着子弹,堑壕前的泥土、石块被打得四飞进溅。
突然,一颗手榴弹落到了堑壕里,尾部“嘶嘶”冒着青烟。
沈定湖手急跟快,抓住手指弹又扔了回去。“轰”的一声,手榴弹在敌人的头顶爆炸了。
吴无明高兴地喊起来:“打得好,就这样干。”
敌人的地堡离战士们的堑壕大近了,只有十凡米;还不如篮球架到中线的距离远,手榴弹从拉弦到爆炸大约需要五秒钟,所以扔过来的手榴弹大都还没炸。
吴元明和战友们一气扔回去十八个榴弹,他们每人携带的四颗手榴弹都还没舍得用呢!
忽听背后一声响,又是敌人扔过来的手榴弹。
吴元明慌忙去摸,咦,怎么不见冒烟?
终于他摸到了,是一块石头。
“咚,”又是一声响,沈定湖赶紧摸,摸到一截松树根。
敌人没手榴弹了,就用这些东西乱扔起来。三个战士身上每人都挨了几下子。
什么军队什么板眼,硬是一群流氓。
印军开始打炮了。炮弹掠着树梢,吱吱怪叫着落下来,把堑壕前后炸得烟雾弥漫,后边主阵地上也是一片火海。
吴元明忽然明白了,大声说;“小沈、小王,敌人想攻占择绕桥,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三个人分了工,一人封锁一个地堡。
地堡里的敌人一露头,一梭子子弹马上就飞过去。
桥西这个小阵地成了敌人眼中的芒刺,他们开始实施集中轰炸了。
炮弹雨点一般倾泻下来,堑壕早巳夷成平地。三个战士的耳朵都被爆炸的巨响震得流血。浓烈的黑烟和滚滚的热浪呛得他们喘不过气。
又是一声巨响,吴元明只觉得右腿一颤,便酸麻的失去了知觉,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迅速抽下腰带,将腿根部狠狠扎住。
急救包和衣服都被烧焦了,像晒干的红薯干贴在身上,一动,就扑束束地掉下来。
炮声停了。
硝烟散了。
择绕桥还在。
阵地没有丢。
吴元明抹了把脸上的灰土。两个战友从土里钻出来,顽皮地向他眨眨眼睛。
月亮露出了皎洁的脸。
山林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克节朗河水还在唱着那首永不厌倦的歌。
三个战士却听不到了。
永远听不到了。
他们的耳膜被震裂了。
天放亮了。
印军地堡枪眼里,伸出一个黑糊糊的布包,布包绑在一根木棒的顶端。布包上插着一根引信,正“嘶嘶”冒着蓝色的火花。
敌人要炸桥,把三个战士困在桥西。
吴元明欲扑上去,可是猛一使劲,没站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他猛拍了小王一掌。
小王会意地纵身跃出堑壕,扑向药包。
吴元明和小沈的冲锋枪,同时封住两个地堡的枪眼。
小王抱住药包,一把扯掉了导火索,接着和地堡里的敌人争夺起药包来。
敌人抓住木棒用力往里拉,小王挟住药包死劲往外拽。
这种“拔河”比赛简直是战争中的奇观。
小王个头不高,力气也不大,使上全身吃奶的劲,仍然拽不出来。
死神就站在旁边,多延续一秒,清醒过来的敌人就会打死他。
“快放手,”吴元明着急地喊。
他不知道,小王耳朵也听不见。
小王好象已将一切抛置脑后,圆脸憋得紫红,拼上性命也要赢得这场拔河的胜利。
吴元明灵机一动,大喊:“扔手榴弹。”
小王听不见,也不理会。
地堡里的敌人吓坏了,慌忙松了手。
小王没防备,一个后仰摔在地上。
炸药包脱手,顺势落到河里。绑炸药包的木棒,一多半竖在河面上。
从此,这木棒就直立在择绕桥下的急流里。
它成了印军越过麦克马洪线,向中国武装进犯的铁证。
如果哪位读者有兴趣,路过择绕桥,尽可以查证一下这木棒的来历。
六
次日,中国外交部代表声明,强烈抗议印度军队越过麦克马洪线,向驻守在克节朗河择绕桥头的边防哨所进行猛烈的炮击。打死打伤边防连长刘道臣等七人。这是继朗久、空喀山事件后的又一次严重的军事挑衅.中国军队将保留还击的权力,并警告印度政府,严玩火者,必自焚。”
印度外交部照会,抗议中国军队越过麦克马洪线,悍然向印度边防哨所进攻,开枪开炮打死官兵十三人,伤二十六人。这是中国政府有意恶化两国关系,妄图霸占印度领土的又一罪行。
两国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各说各的理。
世界舆论倾向何方呢?
“中国军队敢出兵朝鲜,和美国军队硬碰。太好战了。”西方的记者说。
“中国军队镇压了西藏军队的反抗,嗜武成性。”不了解内情的记者说.
“印度是个弱国,怎么敢和社会主义阵营的中国打仗。”不结盟国家的记者说。
一个时间内,中国似乎有些孤立。
他们不是别有用心,便是在凭空猜想。
其实,只要到择绕桥头转一圈,那根直立在克节朗河中的木棒,便会告诉他们全部真象的。
第三章 邦迪夜闯白宫,肯尼迪勃然大怒。赫鲁晓夫玩起了轮盘赌
一
今天是星期四,例行的飞行日。
美国费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机场上空,红日艳艳,天空瓦蓝。
少见的好天气。
机场上,停留着一架体态细长,通体墨黑的飞机,机头微耸,机翼宽展,造型古怪而又新颖。
这就是U——2型高空侦查机,美国一代军事科学的结晶。它的爬高可达二万八千公尺,能躲过雪达,从高空对地面进行侦查拍照。冲洗后的照片,连地面上行人的性别,都可以明白无误的分辨。
戴维少校挟着飞行包,步履倦怠韵走向飞机。
昨夜良宵,使他确实有些疲倦。没想到那个乡下来的活泼、健壮的小妞,竟是如此的大胆、奔放,简直象一头难以驯服的小狼。
戴维的嘴角不期然地咧动了一下,一个会心的自我陶醉的微笑。
下一次,但愿还碰上她。
“戴维,你早。”
“噢,秃鹰,我的好伙计,你早。”
秃顶,胖得略显臃肿的机械师,盯注了戴维一眼。
“戴维,你大概刚赛完一场橄榄球,太疲倦了吧?”
“是需要散散步,不过要到天上,而不是留在这儿。”
“我是为你着想,实在不行,给将军报告一下,轮下个星期吧!”
“行了,老伙计,检修完了吗?”
机械师耸耸肩,“完美得象一顿香格里拉的晚餐。”
戴维踏上舷梯,拉开舱门,转身说:“别忘了,等我一起飞,马上给我妻子去个电话,说我昨晚休息得很好,再过两小时,我会平安的回来。行了,那些话你会说,再见。”
飞机“隆隆”启动,在跑道上快速滑行,陡然机头一昂,如漆黑的利箭,射入天空。
飞行仪表上的时间、距离,告诉戴维,现在他巳飞临古巴首都哈瓦那上空。按照飞行计划,重点拍照的是在飞行图上标出的军事基地、港口和重要工厂。
戴维漫不经心地打开了高空照像机。管他呢,我可没有精力去一个个的寻找、标定、拍照。
让它自由自在的工作吧,我需要倒空脑子,重温一遍昨夜那场绮丽的,醉人的梦。
飞机在高空绕了一个大圈子,便返回了。
世界上的事物,常常是歪打正着。
戴维绝未想到,他随意拍摄的这盘胶片,竟捅破了一个天字号大秘密。
震惊世界的加勒比海危机,由此开始。
美国、苏联两个巨人开始登场了。
二
华盛顿,白宫。
此刻已是深夜,总统府里早巳寂然无声。特别侍卫米得尔沙坐在会客厅的转盘沙发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各家报纸的晚间薪闻,一边一口接一口的品味着古巴咖啡。
十三年前,肯尼迪总统刚在政界崭露头角的时候,他就跟随他了,他敬佩肯尼迪的英明、干练,行事的风度和魄力。肯尼迪则欣赏他精湛的枪法,对危险特殊的嗅觉,和快速、敏捷的应变能力。在肯尼迪的政治赌搏生涯中,有四次险遭敌手的暗杀,都是因为米得尔沙的奋力救护,才化险为夷。因此,虽说米得尔沙身上有许多弱点,肯尼迪还是一直把他留在了身边。
米得尔沙有些困倦了,却不能去睡。因为总统寝室的灯还—亮着,总统的客人还没走,只要有外人在,米得尔沙是从不合眼的。
总统的这位客人极其神秘,每个星期必来约会一次,每次来都披着黑色的面纱。而且总统总是亲自在门口迎接,然后挽着客人的手臂,恭敬而又亲呢地把她带到自己的卧室。
米得尔沙还是猜出采了,从客人那倩美的体态和婀娜的腰肢上猜出来了。自己对她不仅认识而且熟悉。她不是别人,正是好莱坞那个红得耀眼的女明星,尽管没有看到那张脸。
他们在寝室里二呆就是几个小时,都说些什么呢?都做些什么呢?
这不能不勾起人的万般遐恩。特别是一个男人。
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响了,门卫报告:.总统安全事务助理邦迪,有紧急情况要面见总统。
邦迪深夜进宫,要谈的事情肯定非同寻常。
米得尔沙慌忙揿下总统寝室的传呼键钮。
“什么事?”总统极不耐烦地质问。
“邦迪先生来了,有要事找您面谈。”
沉吟良久,总统才颇为不乐地说:“让他进来吧,在客厅等我。”
米得尔沙长嘘了一口气,这才懒洋洋地通知门卫:“让邦迪进来。”
邦迪一进前厅,米得尔沙吓了一跳,邦迪朋沉的面孔像一块铁板。眼球因充血网满了血丝。
“总统在哪儿?”
“邦迪先生,请客厅稍候。”米得尔沙客气地打着招呼。
“我找总统,总统在哪儿?”邦迪匆匆蹁着步子,神情暴躁得象一只饿疯了的狮子。
“邦迪先生,有什么事吗?”肯尼迪穿着睡衣,从寝室里走了出来。门带得很死,室内的一丝春光都难得泄出。
“总统先生,出大事了,死神降临到我们面前。”邦迪拍着手中的宗卷,语调十分严峻。
“客厅谈吧!”肯尼迪似乎预感到问题的严重,对话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门厅里恢复了先前的静谧。
米得尔沙望望楼上的总统寝室,又看看身侧的客厅,两扇门都一样紧闭着,听不到一丝声响。
邦迪和总统肯定碍谈上几个小时,何不乘机溜出去喝几杯。米得尔沙的酒瘾上来了,这是他的弱点之一。他终于蹑手蹑脚地走出客厅,三弯两拐,跑到了专为白宫官员开设的奥林匹亚酒吧。
“来两杯杜松子酒。”米得尔沙打了个响指。
看到这些身着超短裙、高胸丰臀的吧女,米得尔沙就觉得兴奋。
因为已到后半夜,酒吧里的客人已经不多了,只有几个内务部的官员,一边啜着法国葡萄酒,一边悄声密语地谈论着什么。一见到米得尔沙,几个人互相交递了个眼色,然后端着酒杯,簇拥到米得尔沙桌上来。
“伟大的勇士,一块来干一杯。”
米得尔沙正欲起身躲避,被一个秃顶矮胖的人抚住肩膀:“我们没有丝毫打听内幕消息的念头,只想同你喝一杯。喂,”他扭头对侍者说:“来一盘俄国鱼子酱,一份意大利烤牛排,再来四杯马丁尼酒。”
米得尔沙重新坐下。他最爱吃鱼子酱,当然,马丁尼酒的味道也不错。
“来,为我们的难得一聚,干杯。”
“叮”地一声,四只酒杯碰到一块儿,接着爆起一阵爽快的笑声。
会客厅里,邦迪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叠照片,摊在肯尼迪面前。
“这是今天冲洗出来的,苏联在古巴多处设立了导弹基地。瞧,这是圣克里斯托瓦尔基地的照片,这是古巴东部的雷梅迪奥斯的导弹基地,这是瓜纳哈伊地区的导弹基地……”
“能肯定吗?”
“情报专家们经过仔细的分析、鉴定,确认这些照片都是正在建设中的导弹基地,而且可怕的是有几处已经安装了地对空导弹。能带热核弹头的地对地导弹正在紧张的安装。
“另据情报,八月份有两千名苏联技术人员进入了古巴,当时认为他们主要从事和平建设,没想到,他们会悄悄地建筑死神……”
“中央情报局的那伙人都是猪猡吗?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肯尼迪勃然大怒。
“麦康呢?他躲到哪儿去了?”
邦迪嗫嚅着说:“麦康先生的儿子死了,他是昨晚九点钟在洛杉矶到西雅图的高速公路上,因车祸而死亡的。麦康先生和我通报消息后,去接他爱子的尸体去了。”
肯尼迪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怒气这才稍稍平息了些。
邦迪接着说,“中央情报局的主要力量,都投入到中印战争方面去了,未料到俄国熊会搞这一手。”
肯尼迪问:“中印战争和古巴的导弹有关系吗?”
“目前情报局有两种意见,一种是认为两者有密切关联的。苏联让中国在印度边界制造纠纷,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苏联则施展瞒天过海的伎俩,在我们的家门口安装致命的核武器。
“第二种认为两者之间是偶然的巧合,因为中国和苏联的矛盾很深,而且已经逐步公开化,况且毛泽东这个人是不会跟着赫鲁晓夫的指挥棒转的。”
肯尼迪皱了下眉头,问;“你和麦康的意见呢?”
邦迪思忖了一下,说:“我还是愿意相信第一种,不管有什么矛盾,他们毕竟都是一个阵营的社会主义国家,背后有什么交易,现在还搞不清楚。”
肯尼迪用力地挥了一个手,“现在我们先看看,苏联在古巴建这么多导弹基地,想得到些什么。”
酒吧里的气氛比先前融洽、热烈多了。
“米得尔沙,再讲讲你救护总统的传奇经历吧,那个歹徒躲在树丛里,连射三颗达姆弹,都没有伤到你们,你怎么会一枪就掀开他的脑壳?”
米得尔沙纠正着说:“不是脑壳,是左胸。”
“可报纸上都是这样说的,我们宁愿相信报纸而不愿相信你,因为人们更愿意在现实生活中,而不是在西部枪战片里,看到百发百中的神枪英雄。”
受人恭维,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米得尔沙当然不会例外。
“来,为我们的神枪英雄,再干一杯。”
这已经是第五杯了,米得尔沙面酣心热,感到身子轻飘飘的。
“米沙,给我们说说总统第四次遇险,我们可没有听过。”
“报纸上不是都登过了嘛!那些小报的记者就会编造,那些稀奇古怪的情节,连我看了都觉得新鲜。”
米得尔沙舌头有些发短。“不喝了,也不吃了,我要回去。”
矮胖子向一个吧女招了下手。一个体态娇小、神情依人的女侍走了过来。
“小姐,这是大名鼎鼎的米得尔沙,敬我们英雄一杯杯”
女侍端起酒杯,极自然的坐在米得尔沙的腿上,真诚敬慕地说:“我早就听说过您的传奇故事,今天能向您敬酒,我非常高兴,请恩赐您的女仆,把这杯酒喝下去。”
在这样美丽动人的小姐面前,米得尔沙自然得有些男子汉气概,于是又痛痛快快地喝下一杯。
矮胖子色迷迷地问:“米沙,这小姐长得怎么样,够迷人的吧?”
米得尔沙醉眼朦胧的拍了拍女侍的脸蛋,“漂亮,小姐,您太美了,不过比起总统的情人,可就差远了,……”
女侍娇嗔地撅了撅性感的嘴唇。
矮胖子吃惊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伙伴。这可是具有爆炸性的头号桃色新闻。
三十八岁的约翰·肯尼迪,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统,虽说他风流成性,随意留情,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固定的情人。
这条消息价值千金,一定要从他嘴里撬出来。
邦迪与肯尼迪的谈话还在继续。
“他们已经运进多少核弹头。”肯尼迪忧心忡忡地问。
“估计二十多枚。”
“严重程度呢?”
“足以摧毁整个美国。”
“不,我绝不能让他们在我的后院放火。”肯尼迪低沉地呜咽了一声。
“再算算,俄国佬还能捞到什么?”
邦迪思索着说:“在柏林驻军问题上,他们手里又多了一张王牌。”
“不错。”肯尼迪深深地点点头。
“在全球战略上,它将沮丧我们盟国的斗志,使美利坚合众国脸面丧尽。他们可以从战略上的防守转向咄咄逼人的进攻。”
肯尼迪鹰一样的眸子里射出两道令人恐悸的目光。
酒吧的闹剧已经接近尾声。三位官员绞尽脑汁,捧、抬、哄、骗,米得尔沙却坚不吐口,他虽然有些醉了,但仍然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矮胖子狡黠地眨动着眼睛,忽然正色道。“米得尔沙,你是个英雄,我们敬重你,可是你信口胡说,竟敢编造总统的流言,要负法律责任的。他醉了,我们走。”说着给同伴使了个眼色。
同伴们会意地站起身来,故意把椅子碰得乱响,
米得尔沙陡然威风凛凛地站起来,大喝一声:“回来。”
三个人同时止住了脚步。
“你敢说我说谎。”米得尔沙的神态有些吓人。
“是的。”矮胖子心在打颤,他真害怕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会随手给他叶枪。
“告诉你吧,总统的情人……就是……”
米得尔沙醉眼惺忪的扫视了他们一圈。
“就是……玛丽莲·梦露。”
三个人同时被惊呆了。
望着他们那幅呆傻相,米得尔沙坐在椅子上,狂放地“哈哈”大笑起采.
三个人重新围上来,死追着问:“你说的这个玛丽莲·梦露,就是好莱坞的那个性感名星?”
米得尔沙闭上眼睛,摆摆手说:“这还用问。”
第二个不放心,又问:“就是那个‘本世纪最漂亮的女人’?”
米得尔沙眼睛裂开一道缝,转瞬又合上了。
“他们都说些什么了吆?”第三个几乎是贴在耳朵上喊。
“他们说,死神……降临到我们……面前,美国要……完蛋了……”米得尔沙蠕动了几下嘴巴,靠着椅背,不再睁眼。
“他醉了。”矮胖子说。
“肯定醉了,咱们走吧。”
三个人一齐往外走。
“总